卡拉瓦乔(Caravaggio,1571-1610),《以撒的牺牲》(Sacrifice of Isaac),布面油画,104厘米*135厘米(41英寸*53英寸),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Uffizi)收藏恐惧与颤栗
Fear and Trembling
作者:索伦·克尔凯郭尔(Søren Kierkegaard, 1813-1855)
译者:陈荣钢
克尔凯郭尔使用假名“打破沉默的约翰”(Johanne De Silentio)书写此文(1843),我译自英译本(Walter Lowrie,1941)。
曾经有一个男人,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美丽的故事。这个故事描绘了上帝如何试炼亚伯拉罕(Abraham),又是怎样的毅力和信仰让亚伯拉罕挺过了这个试炼。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竟然再一次得着了一个儿子。当这个男人长大后,他带着更深的敬意,再一次阅读了这个故事,因为生活已经把他小时候那份无暇的虔诚纯真之心分裂开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思绪更加频繁地回到这个故事,他的热忱也越发强烈,却愈发无法理解这个故事。最终,出于对这个故事的痴迷,他忘却了所有其他的事情。他的灵魂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能见到亚伯拉罕,见证那个传说的时刻。他的愿望不在于目睹那美丽的东方国度,不在于领略那应许之地的世俗荣耀,也不在于瞻仰那对受到上帝恩赐的虔诚老人,瞻仰敬畏上帝的亚伯拉罕,瞻仰精力旺盛的以撒(Isaac)。上帝赐给亚伯拉罕恩典,他认为,同样的事情完全有可能在丹麦的贫瘠荒原上发生。他仅仅渴望在那三天的旅途中陪伴着亚伯拉罕和以撒,亚伯拉罕在前面骑着驴子,满怀忧郁,以撒陪在他的身旁。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当亚伯拉罕抬头远望摩利亚山(Mount Moriah)的那一刹那,当亚伯拉罕离开他的驴子,独自带着以撒上山的时候,他能在那里。因为他关注的不是那些华丽的想象,而是思想的震颤。这个男人并不是一个哲学家,他没有理由去超越信仰。他认为,作为“信仰之父”被人们记住,这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拥有这样的信仰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即使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一点也无妨。他并不是一位精通《圣经》的释经学者,他并不懂希伯来语。如果他了解希伯来语,那么他可能会更容易理解这个关于亚伯拉罕的故事。“神试探亚伯拉罕,对他说,带着以撒,照耀你所爱的独生子,进入摩利亚地,在我将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创世纪》22: 1-2)
清晨,亚伯拉罕早早地醒来,备好了驴子,带着以撒离开了帐篷。撒拉(Sarah,亚伯拉罕的妻子之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穿越山谷,消失在视线之外。三天里,他们默默地骑行。到了第四天的早晨,亚伯拉罕依然没有说话,但他抬眼望向远方,看见了摩利亚山。他让年轻的侍从留下,带着以撒独自向山里走去。亚伯拉罕对自己说:“我不能对以撒隐瞒这条路将引领他去向何处。”他站在那里,轻轻地将手放在以撒的头上祝福。以撒低头接受着他的祝福。亚伯拉罕的脸上洋溢着慈父的爱,他的神情温和,他的话语给人勇气。然而,以撒不能理解他,他的灵魂不能得到升华,他不能理解他。他抱着亚伯拉罕的膝盖,跪在父亲的脚下,恳求留下他的年轻生命,他恳求自己还有美好的未来,他想起亚伯拉罕家中的欢乐,想起亚伯拉罕家中的悲伤和孤独。
紧接着,亚伯拉罕把他抱起来,带他继续前行,口中充满了安慰和鼓励。但是以撒依然不能理解他。他们爬上摩利亚山,但以撒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他突然转过身去,当以撒再次看到亚伯拉罕的脸时,他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狂野,他的表情令人恐惧。他抓住以撒的喉咙,把他摔倒在地,说道:“蠢孩子,你以为我是你的父亲吗?我只是个崇拜偶像者(idolater)。你以为这是上帝的命令吗?不,这只是我的欲望。”以撒颤抖着,惊恐地喊道:“天国的上帝啊,怜悯我。亚伯拉罕的上帝啊,怜悯我。如果我在世上没有父亲,请你做我的父亲吧!”然而亚伯拉罕低声对自己说:“主啊,我感谢你。让他相信我是个怪物,也比他失去对你的信仰要好。”当孩子需要断奶的时候,母亲会把乳房涂黑,这样孩子就会觉得乳房并不那么美味,这无疑是一种羞辱。于是孩子会认为乳房变了,但母亲仍然是那个一如既往慈爱和温柔的母亲。幸福的孩子不需要更残酷的方式来断奶!清晨,亚伯拉罕早早地醒来。他温柔地拥抱着已经年迈的妻子撒拉,撒拉深情地亲吻着以撒。以撒,是他们的骄傲,是撒拉永恒的希望,他也带走了她的耻辱。于是,他们默默地启程,骑驴前行。亚伯拉罕始终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前方的土地,直到第四天,他抬头看到了摩利亚山,然后又低下头,目光再次回到了地面上。亚伯拉罕静静地整理好木柴,捆绑住以撒,然后默默地拔出了他的刀——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上帝为他准备的公羊。于是,他提出了他的恳求,返回了家中。从那一刻起,亚伯拉罕感到了他的岁月已老,他无法忘记上帝对他的要求。以撒如同以前一样健康成长,但亚伯拉罕的眼睛却变得昏暗,他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欢乐。当孩子需要断奶时,母亲就会像一个守护童贞的人一样藏起自己的乳房,于是对于孩子来说,母亲就仿佛消失了。孩子却感到高兴,因为他没有以其他的方式失去他的母亲。清晨,亚伯拉罕早早地醒来,亲吻了那个如同少女般年轻的母亲撒拉。撒拉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着以撒,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一路上,亚伯拉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想起了被他遗弃在荒野中的夏甲(Hagar,亚伯拉罕的妻子之一)和他们的儿子,他想起自己曾攀登摩利亚山,手持冷酷的铁刀。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亚伯拉罕孤身一人骑着马走向了摩利亚山。他跪在地上,祈求上帝宽恕他的罪恶,他愿意牺牲以撒,他请求天父忘记他身为父亲对儿子的责任。然而,他在黑夜中独行,却无法找到休息的地方。他无法理解,将最宝贵的献给上帝,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何会成为罪孽。如果这也算是罪,如果他不能像过去那样爱以撒,那么他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是否可被宽恕。还有什么罪比这更加深重?当孩子必须断奶的时候,母亲无法不感到心痛,因为她与孩子的关系开始疏远起来。那个曾经躺在她身体里,后来又靠在她胸前的孩子,曾经那样接近,那样无法分割。于是,他们一同短暂地哀悼这种分离。幸运的人可以一直把孩子留在身边,无需再感到悲伤!清晨,亚伯拉罕家的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他向撒拉告别,忠实的仆人以利亚撒(Eleazar)跟随他,直到他安全回家。亚伯拉罕和以撒和谐地一起骑行,直到他们来到了摩利亚山。然后亚伯拉罕镇静而有序地准备了所有的祭祀用品。当他转过身来,手握短剑之时,以撒看到了那令人绝望的攥紧的左手,身体颤栗——可是,亚伯拉罕还是拔出了刀。后来,他们一起回到了家,撒拉立刻前去迎接他们,但以撒的信仰已经破灭。世界上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以撒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所看到的一切,亚伯拉罕也不怀疑有人看到了。当孩子需要断奶时,母亲必须准备更丰富的食物,以免孩子面临饥饿。那些准备好更丰富食物的人是有福的!因此,我们谈论的这个人以许多不同的方式思考着这件事。每次他归家,都会疲惫地倒在地上,双手合十说:“没有人能超过亚伯拉罕的伟大!但谁能理解他呢?”假若一个人并未寓含永恒的洞见,假若所有事物都由一种狂乱的力量推动,在模糊的激情(passion,或译作“狂热”)之中翻腾,去创造伟大的事物和微不足道的琐事,假若一个永不满足的深渊隐藏在一切之下——那生活又怎不是绝望呢?假若真是这样,假若没有将人类紧密联结的神圣纽带,假若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像树叶一样在森林中诞生、消亡,假若一代人的存在被另一代人的歌声像鸟鸣一样取代,假若人类就如船只穿越大海,如风吹过沙漠,如此轻率、徒劳,假若永恒的遗忘总是饥渴地潜伏着,寻找猎物,而无十足的力量去挣脱出来——那么,生活将如何不陷入空虚和不安呢?可事实并非如此,正如上帝创造了男人和女人一样,上帝也塑造了英雄、诗人和演说家。诗人无法完成英雄的工作,他只能敬仰、热爱英雄,为英雄感到欢欣。然而,他也是幸福的,幸福得并不亚于英雄,因为英雄是他更美好的本质,他爱上了这个本质,面对这个并不属于他自己的本质,他感到欣喜,因为他的爱就是敬仰。诗人是记忆的天才,除了记忆他所做过的事情之外,他无法做任何事情;除了敬仰他所做过的事情之外,他无法做任何事情。他并没有做出自己的贡献,但是他嫉妒地保管着被托付给他的宝藏。他遵循内心的召唤,但当他找到了他寻求的对象时,他就会带着他的歌声,带着他的话语,在每一个人的门前流连,让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对英雄产生敬仰,为有这样的英雄而自豪。这就是诗人的成就,这是他的微薄之力,这就是他在英雄家中忠诚的服侍。假若他忠实于他的爱,与狡猾的遗忘日夜抗争,毕竟遗忘试图将英雄从他身边诱走,那么他就完成了他的工作,然后,他将回到同样忠诚地爱着他的英雄身边,因为诗人是英雄的美好本质,他或许像记忆一样无力,却也像记忆一样深情款款。因此,没有人会被遗忘,所有的伟大都将被铭记,无论时间多么漫长,无论误解的阴霾如何遮蔽英雄,他的爱人最终还是会到来,无论时间过得多么漫长,爱英雄的人都将忠诚地坚守在英雄身边。不,世界上的伟大者是不会被遗忘的。然而,每个人都有他的伟大之处,这种伟大与他所爱之物的伟大程度成正比。爱他自己的人,因自己而伟大;爱别人的人,因无私的奉献而伟大;爱上帝的人,则超越了所有人的伟大。每个人都将被铭记,但每个人的伟大程度与他的期待程度成正比。一个人因为期待可能而伟大;另一个人因为期待永恒而伟大;期待不可能的人,则超越了所有的伟大。每个人都将被铭记,但每个人的伟大程度与他奋斗事业的伟大程度成正比。与世界斗争的人,因战胜世界而伟大;与自己斗争的人,因战胜自己而伟大;与上帝斗争的人,则超越了所有人的伟大。因此,世界上存在着斗争,存在于人与人之间,存在于一个人与千人之间——然而,与上帝斗争的人超越了所有的伟大。
在这俗世间,有些人因为他们的能力而成为伟人,有些人因为他们的智慧而声名远扬,有些人因为他们的希望而被人敬仰,有些人因为他们的爱而被人歌颂。然而,亚伯拉罕却因为他的“无能”而伟大,因为他的“愚蠢”而获得智慧,因为他的“疯狂”而怀揣希望,因为他的“自我厌恶”而深爱着他人。
亚伯拉罕凭信仰踏上了旅途,离开了熟悉的故土,在应许之地游荡。他留下了尘世的认知,选择了对上帝的信仰。否则,他不会孤独地在外漂泊,因为那看起来毫无道理。他在陌生的应许之地,没有任何记忆的线索可以指引他追寻他所珍视的东西。然而,所有新鲜事物都在吸引他的灵魂,激发他深深向往。即使如此,他仍是上帝的选民,主对他感到满意。
是的,如果他被抛弃,被上帝的恩典遗忘,也许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一点。但现在看来,这似乎是对他和他信仰的戏弄。俗世之人,在他深爱的祖国流放,聊以度日。他的痛苦没有被忘记,当他悲痛地寻找并找到他失去的一切时,他的哀歌也没有被忘记。可是,亚伯拉罕没有哀歌。人的常情是悲伤,共同承担痛苦也是人的常情,但信仰更伟大,沉思的信徒更有福。
亚伯拉罕凭信仰得到了应许,世界上的所有族群都将因是他的后代而得到祝福。亚伯拉罕有信仰,不随时间流逝而消失;亚伯拉罕有信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变得更为艰难。时间流逝,夜幕降临,心怀期盼的他仍未忘记他期盼,所以他也不会被忘记。他悲伤的时候,悲伤没有欺骗他,而是让他在那甜蜜的悲伤中保有他虚幻的希望。悲伤是人的常情,与人共悲也是常情,但信仰更伟大,沉思的信徒更有福。
亚伯拉罕没有哀歌。他没有悲伤地看着时间流逝,他毫无疑心地注视着撒拉,看着她慢慢变老。他没有阻止太阳的运行,让撒拉永远年轻。他的希望与她同在。他没有在撒拉面前唱出他的哀歌。亚伯拉罕变老了,撒拉成为了人们的笑柄,但他是上帝的选民,是应许的继承者,所有的族群都将因是他的后代得到祝福。如果他不是上帝的选民,会不会更好呢?
成为上帝的选民意味着什么呢?在年轻的时候就否定自己年轻时的愿望,然后在老年时付出艰辛的努力去实现这些愿望。但亚伯拉罕坚定了他的信仰,并坚守他的愿望。如果亚伯拉罕动摇了,他就会放弃(或译作“弃绝”)。如果他对上帝说:“也许这不是你的意愿,所以我会放弃这个愿望。这是我唯一的愿望,这是我的幸福。我的灵魂真诚,我没有隐藏任何恶意,因为你没有否认我。”如果这样,亚伯拉罕虽不会被遗忘,他的故事也会拯救许多人,但他不会成为“信仰之父”。
因为,放弃一个人的愿望很伟大,但在放弃之后仍然紧紧抱住它更伟大;放弃永恒很伟大,但在放弃后仍然紧紧抱住永恒的瞬间更伟大。那时,是充实的时刻。如果亚伯拉罕没有信仰,撒拉可能会因悲伤而死,亚伯拉罕可能会因悲伤而麻木,无法理解这一切的实现,却只会笑话它,就像对待一个年轻人的梦想一样。
但亚伯拉罕有信仰,所以他依然年轻。因为,总是抱最好希望的人会变老,总是做最坏打算的人会提前变老,但信仰的人会永葆青春。因此,赞美这个故事吧!撒拉虽然年纪已大,但依然年轻,充满了成为母亲的愿望;亚伯拉罕虽然白发苍苍,但也年轻,渴望成为父亲。
从外在看,奇迹在于事情按照他们的愿望发生了。从更深的意义上说,信仰的奇迹在于这样一个事实——亚伯拉罕和撒拉依然年轻,他们有能力去许愿,他们的信仰保留了他们的愿望,并带给他们青春。他接受了应许的实现,他凭信仰接受了它,事情就照着应许和他的信仰成就了——因为摩西(Moses)用杖击打磐石,但他不相信。
在撒拉的金婚庆典上,她化身为新娘,亚伯拉罕的家洋溢着欢乐。然而,时光并非永远静谧,亚伯拉罕必须再次接受考验。他与那些创造一切的机巧力量,那永不休眠的敏锐敌人,以及那比任何事物都更为古老的时光展开了搏斗——他在与时间的斗争中保持了他的信仰。现在,所有的冲突与恐怖都凝聚在了一刹那:“神试探亚伯拉罕,对他说,带着以撒,照耀你所爱的独生子,进入摩利亚地,在我将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于是一切都在眼前湮灭了——比他们从未存在过还要惊骇!那么,上帝只是在戏弄亚伯拉罕吗?他以神迹使荒诞之事变为现实,现在他却要将其湮灭。这是多么荒诞。然而,当应许宣告之时,亚伯拉罕并没有像撒拉那样嘲笑它。一切都没了!七十年的忠诚期盼,信仰成真的短暂欢喜。那么,究竟是谁夺走了老人的杖,又是谁要求他亲自折断它呢?是谁让一个人的白发不再安详,是谁要求他这样做?难道对可敬的老者没有怜悯,对无辜的孩子没有怜爱吗?然而,亚伯拉罕是上帝的选民,是上帝给他设下了考验。如今,一切都将湮灭。人类应留存的光辉记忆,亚伯拉罕后代的应许,这些不过是主的一时兴起,是主瞬间的想法,而亚伯拉罕现在应该抹去它。那荣耀的宝藏与亚伯拉罕心中的信仰一样古老,比他心中的信仰还要古老数倍。以撒,亚伯拉罕生命中的结晶,通过祈祷而被净化,在斗争中成长,他是亚伯拉罕的祝福,这个果实现在被过早地采摘,不再有任何意义了。以撒的献祭又有什么意义呢?当亚伯拉罕要告别他珍爱的一切时,他再次抬头,他的面庞像主的面庞一样闪耀,他全心全意地将祝福赋予以撒,那足以让以撒一生都受到祝福,那个悲伤而又幸福的时刻——这个时刻再也不会到来了!因为他必须告别以撒,但这就意味着他自己必须被抛在身后。死亡会将他们分开,但以撒仍然是猎物。当老人用手为以撒祝福,他不会因死亡而喜悦,但当他对以撒下手,他会厌倦生命,而试炼他的正是上帝。是的,那个带着这个消息来到亚伯拉罕面前的使徒可怜极了!谁会冒险成为这悲伤的使者呢?但试炼亚伯拉罕的是上帝。然而,亚伯拉罕仍然坚信,他的信仰坚定如初。是的,如果他的信仰只是为了来生,他肯定会抛弃一切,匆匆离开这个他不属于的世界。但亚伯拉罕的信仰不是这样。因为那其实并非信仰,而是信仰的最深远之处,它在最遥远的地平线预见到了目标,却被一个巨大的深渊阻隔,绝望在深渊中萦绕。但亚伯拉罕正是相信着这一生,他将在这片土地上老去,受到人们的尊敬,在他这一代人中被赞美,在以撒身上永远被铭记,他一生中最亲爱的人,他以一种深情的爱拥抱他,说他忠诚地履行了父爱的职责,这是一种朴素而深沉的表达,就像主的呼唤中所说的那样,“你所爱的”。雅各(Jacob)有十二个儿子,他最爱其中的一个;而亚伯拉罕只有一个儿子,以撒就是他所爱的儿子。然而,亚伯拉罕坚守信仰,未曾有丝毫动摇。他深信那些看似荒诞的事情。若是亚伯拉罕心生怀疑——那他必然会做些其它事,做些被人赞誉为伟大的事。因为除了伟大,亚伯拉罕还能选择什么呢?他会走向摩利亚山,他会劈柴,点燃火堆,拔出刀子——他会向上帝呼喊:“请不要轻视这份祭品,虽然它不是我所拥有的最好,我明白这点,与应许之子相比,一个老人如何能够媲美。但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愿以撒永不知此事,让他的青春有所慰藉。”他会将刀子刺入自己的胸膛。他将受到人们的敬仰,他的名字将会被世人传颂。然而,被人敬仰是一回事,成为痛苦者的指路明灯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然而,亚伯拉罕依旧坚定他的信仰。他并不仅为自己祈祷,直到所多玛(Sodom)和蛾摩拉(Gomorrah)受到正义的审判,亚伯拉罕始终都在祈祷。我们在神圣的经文中读到:“上帝试探亚伯拉罕,他呼唤,‘亚伯拉罕!亚伯拉罕!’ 他回应说:‘我在这里。’” 我向你们发问,当你在远处看到天命的沉重担子逼近,你是否对大山呼唤,希望它能够压倒你,向小山呼唤,希望它能掩蔽你?或者,如果你有更坚韧的意志,你是否会在路上踽踽独行,恍若在寻找旧日的路径?当别人向你呼唤,你是否会聆听,或只是以低声的耳语应答?然而,亚伯拉罕与众不同——他高昂着头,信心满满,大声地回应道:“我在这里。”我们接着读到,“清晨,亚伯拉罕早早地醒来”——仿佛这是一场庆典,他匆匆忙忙,一早就来到了神指明的地方,摩利亚山。他没有对撒拉说任何话,也没有告诉以利亚撒。的确,谁能理解他呢?他的试炼难道不就是要求他保持沉默吗?他劈开木头,捆住以撒,点燃柴堆,拔出了刀。我的听众们,许多父亲相信,当他有了儿子,他就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一切,他被剥夺了对未来的一切希望,但没有一个父亲的孩子像亚伯拉罕的以撒那样是应许之子。许多父亲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那是上帝,全能者不可改变、无法测度的意志,是他的手握住了孩子的生命。然而,亚伯拉罕的情况不同。他面临的试炼更为艰难,以撒的命运取决于亚伯拉罕手中的刀。他站在那里,这位年迈的男人,带着他唯一的希望!但他没有怀疑,他没有焦急地左顾右盼,他没有用祈祷挑战上天。他知道这是全能的上帝在考验他,他知道这是他需要做出的最艰难的牺牲。但他也知道,当上帝需要时,没有任何牺牲是过分的——于是他拔出了刀。是什么赋予了亚伯拉罕力量?是什么支撑着他的手臂,防止它软弱无力?任何看到这个场景的人都会感到震惊。是什么赋予了亚伯拉罕的灵魂力量,使他的眼睛没有失明,他既能看见以撒,也能看见羔羊?凡是直视这一切的人,都可能会失明。但那些能真实且有价值地叙述这件事的人却是凤毛麟角。我们都明白,这只是一场考验。如果亚伯拉罕在摩利亚山上有过疑惑,如果他环顾四周,犹豫不决,如果在拔出刀之前,他偶然看到了那只公羊,如果上帝允许他献祭公羊而非以撒——那么他就会返回家中,一切如常,他还会有撒拉,他还会有以撒,但变化会如此巨大!因为他的退却会变成逃避,他的救赎会变成偶然,他的奖赏会变成耻辱,他的未来或许会毁灭。那样的话,他既无法见证自己的信仰,也无法见证上帝的恩典,他只能向世人展示摩利亚山之行的可怕。那样的话,亚伯拉罕不会被遗忘,摩利亚山也不会被遗忘,但这座山会因亚伯拉罕的怀疑而“名垂千古”。亚伯拉罕,受敬仰的父亲,当你从摩利亚山归来,你不需要颂歌来抚慰你的损失,因为你赢得了一切,你还保留了以撒。不是吗?主再也没有将他从你身边夺去,你却可以在帐篷里和他快乐地一起用餐,仿佛你在另一个世界以永恒的代价得到了他。受敬仰的亚伯拉罕父亲,从那时候起,已经过去了千年万代,但你不需要自迟来的爱人的悼词,从遗忘之中抢救你的缅怀,因为每一种语言都在召唤你的记忆——然则,你比任何人都更荣耀地回报了你的爱人;从现在开始,你要在你的怀抱中为他祝福;在这里,你的奇迹让他的眼睛和心迷失。受敬仰的亚伯拉罕,人类的第二位父亲!你第一个意识到,并第一个见证了那种巨大的激情,这种激情不惧与狂暴的自然元素和创世力量的恶战,以至于敢与上帝斗争;你是第一个体验到异教徒尊崇的最高激情,那神圣的疯狂,纯粹而谦卑的神灵之表现。请原谅那些赞美你的人,如果他们有所冒犯。他们尽量谦逊,好像他们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愿望,他们说得很简短,就像他们认为应该的那样,但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你需要百年时光才能得到你的儿子,你必须握紧刀子才能留住以撒;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一百三十年的时间里,你除了信仰以外,没有获取任何东西。
一句来自物质世界的古老谚语告诉我们:“只有劳动者才能得到面包。”然而,奇怪的是,这句话在它本意所指的世界中并不总是完全适用。在这个外部世界里,因不完善的法则,我们时常看到并不工作的人也能得到面包,而且懒惰者的面包常常比工作者的更丰富。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服务于持有者,这个世界受制于冷酷无情的法则,对于戒指的持有者来说,不论他是努尔丁(Nur ad-Din)还是阿拉丁(Aladdin),戒指的精神都顺从他们,顺从拥有世界宝藏的人,无论他们如何得到了它,都能坐享其成。然而,在精神世界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这里,永恒神圣的秩序才是主宰;在这里,雨并不会同时降临到正义者和罪人的头上;在这里,阳光并不会同时照耀善良者和恶人;在这里,只有劳动者才能得到面包,只有承受痛苦的人才能获得安息,只有经历死亡的人才能救赎心爱之人,只有敢于挥刀的人才能留住以撒。不劳动的人得不到面包,他们只能被幻象迷惑,正如众神以一个虚幻的影子来迷惑俄耳甫斯(Orpheus),因为他软弱而非勇敢,因为他是一位琴师而非真正的男子汉。在这里,有亚伯拉罕为父亲,那些不肯劳动的人要留意以赛亚少女的故事*,他们只能在风中探求,而那些愿意劳动的人才能找到他们的父亲。【*】“我们也曾怀孕疼痛,所产的竟像风一样。我们在地上未曾行什么拯救的事;世上的居民也未曾败落。”(《以赛亚书》26:18)
有一种知识,狂妄地试图将外部世界的冷漠法则引入精神世界,认为不需要其他的伟大。但由此,它并不能得到面包,它会饿死,而一切也变为死寂。它究竟知晓什么?成千上万的古希腊同胞以及无数的后代都知道米提亚德(Miltiades)的凯旋,但只有一人为此而热血沸腾。【*】无数代人逐字逐句地死记硬背亚伯拉罕的故事——有多少人因此而失眠?【*】米提亚德(BC550-BC489)领导希腊人赢得马拉松战役,击退大流士一世的军队。“只有一人为此而热血沸腾”指的是政治家、军事家、雅典执政官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BC528-BC459),参见普鲁塔克(Plutarchus,46-125)的《比较列传》(Vitae parallelae,或《希腊罗马名人传》)。
亚伯拉罕的故事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它总是充满光辉,无论人们对它的理解多么肤浅。但这也是一种挑战,取决于人们是否愿意付出努力并承受困难。他们不愿努力,但他们想理解这个故事。他们将亚伯拉罕高高举起——但以何种方式举起他呢?他们以笼统的语言来描绘整个事件:“他最伟大的地方在于,他如此热爱上帝,以至于他愿意为他牺牲他拥有的最好的。”这话的确没错,但“最好的”这个词汇含义模糊。在思考过程中,以撒与“最好的”这两个概念在舌尖蹦出来,冥思者可以愉快地抽着烟斗,听众也可以舒舒服服地伸展他们的双腿。如果基督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富有年轻人变卖了他所有的财产并分给穷人,我们会像赞美一切伟大的事物一样赞美他,我们能轻容易地理解他——然而他并不能成为亚伯拉罕,尽管他奉献了“最好的”东西。他们在亚伯拉罕的历史中忽略了恐惧,因为我对金钱没有伦理责任,但作为父亲,我对儿子有最高和最神圣的责任。然而,对于那些过于阴柔的人来说,恐惧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此他们选择遗忘它,哪怕他们还想谈论亚伯拉罕。所以他们脱口而出,把“以撒”和“最好的”这两个词放在一起。然而,如果听众中偶然有一个清醒之人,那么一种最可怕、最深刻的悲剧兼喜剧的误会就悬而未决了。他回到家中,他会像亚伯拉罕一样痛苦,因为他的儿子确实是他所拥有的“最好的”。假如演说家得知了这件事,他也许会寻找这个人,唤起他一切牧师般的尊严,义愤填膺地呼喊:“哎呀,这个卑鄙的家伙,社会的败类,是何种魔鬼在驱使你想要杀掉你的孩子?” 他在描述亚伯拉罕的故事时,并未感到任何激情,未出一滴汗,但他对自己感到愤怒,向那个可怜人投以激动的心情。他对自己感到骄傲,因为他从未以如此热情且动人的口吻讲过话。他向他的妻子说:“我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只是缺少机会而已。上个礼拜天,我讲述亚伯拉罕的故事时,我并未感到任何触动。”假若这位演说家的理性稍有挥霍,我猜如果那罪人以冷静而庄重的口吻回应他:“这其实就是你在礼拜天的布道台上宣讲的内容。”他的理性将会荡然无存。牧师如何可能预见到这样的结局呢?然而事实就是如此,错误仅仅在于他并未真正明白自己的言辞。是否有一位诗人愿意选择这样的情境,而非那些充满废话的喜剧和小说呢?在这里,喜剧和悲剧在无尽的极点上相互碰撞。牧师的演说本身或许已经荒诞到令人捧腹,但结果却变得更为荒诞,而这种结果却出人意料。或者,假设罪人在未进行任何反驳的情况下,接受了牧师的严厉训诫并悔过自新,那么这位热情的牧师就会欣然回家,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在讲坛上影响力深远,更重要的是,他作为灵魂的牧师拥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他在礼拜天激发了听众的热情,而在礼拜一,他就像一个手持火焰之剑的小天使,把自己置于那个想要用行动来羞辱古老谚语的人面前:“世界并不是按照牧师的布道那样运行的。”【*】【*】在过去,他们说:“多么遗憾,世界上的事情并不像牧师布道的那样发展”——也许这个时代即将到来,尤其是在哲学的帮助下,那时他们会说:“幸运的是,事情并不像牧师布道的那样发展,因为毕竟,生活中有某些意义,但在他的布道中却毫无意义。”
反观,如果那罪人选择了无信仰之路,他的命运定然悲剧,或是绞刑架上的游魂,或是疯人院的囚徒,总之,他将在所谓的现实之中遭遇无尽的痛苦。在某种意义上,我倒宁愿他像亚伯拉罕一样快乐,因为有信仰的人从不孤单。那位演说家描绘的矛盾究竟应该如何解读呢?是因为亚伯拉罕享有成为伟大人物的天赋特权,使得他的所作所为堪称伟大,而同样的行为如果由其他人做出则被视为罪孽,不可饶恕之罪吗?如此,我便无法欣然接受这随便的悼念。如果信仰未让亚伯拉罕杀死自己的儿子成为神圣之举,那么就让他像所有人一样,因他的行为承受应有的责罚。若有人缺乏勇气,不敢直言亚伯拉罕就是个杀人魔,那他还不如就去勇敢直面,而不是在无谓的颂歌中浪费生命。在伦理层面上,亚伯拉罕的行为无异于谋杀以撒;在宗教层面上,他是在献祭以撒。正是这种矛盾,孕育了无尽的恐惧,唤醒我们沉睡的心灵。若无此恐惧,亚伯拉罕便非现今之亚伯拉罕。或许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那仅是他那个时代环境的产物,那我们就让他消逝在记忆的深处,因那些无法呼应现实的过去并不值得我们怀念。又或者,演说家是否遗漏了与以撒是亚伯拉罕儿子这一事实相关的伦理论题?如果信仰因其无效而被剔除,那么我们只剩下亚伯拉罕企图杀害以撒这一残酷的事实——对无信仰的人来说是如此容易模仿,反过来说,信仰使得他们的模仿变得极其困难。至于我,我并不怯于勇敢的思考。直至今日,我从未畏惧过任何观念。若我遇到这样的观念,我希望我至少能够鼓足勇气说:“我害怕这个想法,它触动了我内心的某些东西,因此我不会去思考它。如果我在这方面犯了错误,惩罚也难免。”如果我确信亚伯拉罕是杀人犯,我不知道我能否平息我对他的深深敬仰。然而,如果我真的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必定会对此保持沉默,因为一个人不应让别人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是亚伯拉罕并非稍纵即逝的幻影,他也并非一夜之间崭露头角,这绝非命运的任性妄为。那么,人们是否能够坦诚地谈论亚伯拉罕,而不会引发混乱,让人们误以为自己可以模仿他的行为呢?如果我不敢公开讨论,我会对亚伯拉罕完全保持沉默——最重要的是,我不会贬低他,将他当作弱者的陷阱。如果一个人将信仰看作一切,也就是说,让信仰成为现实,那么,根据我的理解,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可以安然无恙地讨论信仰,因为在我们的时代,信仰被夸大的情况往往不多,而只有通过信仰,而不是通过杀戮,一个人才能变得像亚伯拉罕。如果一个人将爱情看作短暂的情感,一种男人的肉欲情感,那么当人们谈论爱情的功绩时,只会给弱者埋下陷阱。每个人都可能有短暂的情感,但如果由于这种情感,一个人做出了被神圣化为不朽功绩的可怕事情,那么一切都将湮灭,包括功绩和混乱的实施者。因此,我们当然可以讨论亚伯拉罕,因为他的伟大恰恰源自他的理解,他的理解让他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人的事情。他的伟大,犹如一把双刃剑,既能杀戮人,也能拯救人。如果我有机会去深入探讨这个话题,我会首先指出,亚伯拉罕如何虔诚、如何敬畏上帝,如何称得上是上帝的选民。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经受住如此严峻的考验。那么,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接下来,我要描述亚伯拉罕对儿子以撒的深切之爱。我恳请所有善良的人帮助我,让我的言辞充满父爱的热望。我希望我能描绘出的画面如此深情,以至于在全国,没有多少父亲敢宣称自己比亚伯拉罕更爱自己的儿子。但是,如果他们不能像亚伯拉罕那样深爱儿子,那么每一次他们想到以撒的献祭,都不是一种考验,而是一种卑鄙的诱惑(Anfechtung)。这个话题足够我们讨论好几个礼拜天,但我们不必匆忙。事实上,如果一个人讲得恰到好处,有些父亲甚至不需要听到更多。如果他们真的能像亚伯拉罕那样爱自己的孩子,他们肯定会感到无比的欢喜。如果有人在听到亚伯拉罕的伟大行为后,敢于走上这条道路,我会毫不犹豫地骑马与他并行。在我们抵达摩利亚山之前的每一个驿站,我都会告诉他,他仍有机会回头,他可以反思自己对被召唤到这场冲突中接受审判的理解是否有误,他可以承认自己的勇气不足,只要上帝愿意,祂可以亲自带走以撒。我坚信这样的人不会被拒之门外,反而会像其他人一样受到祝福。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并没有得到祝福。即使在信仰之路上,人们也会对这样的人做出判断。我曾认识一个人,有一次,他的宽容本可以救我一命。他说:“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我不敢做,我害怕自己力不从心,后悔不已。”他并没有显得宽大,但谁会因此而不再爱他呢?我所说的这些,如果能触动听众,让他们感受到信仰中的辩证冲突和激情,我就不会让他们产生“他的信仰如此高深,我们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裙角”的误解。因为我想补充一句:“我其实一点信仰都没有,我只是一个聪明的理论家,这样的人在信仰行动中总会遇到很大的困难——然而,我并不认为这种困难本身有任何价值,聪明的理论家通过克服这些困难,可能会走得比最朴素、最平凡的人更远。”毕竟,在诗人的世界里,爱有自己的牧师,有时我们会听到有人热衷于维护爱的声音;但是在信仰的世界里,我们几乎听不到这样的声音。谁曾在讲述中表达了对这种激情的敬意?哲学走得更远。神学却在窗户前等待,期待哲学的青睐,向哲学展示自己的魅力。理解黑格尔(Hegel)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理解亚伯拉罕却是易如反掌。超越黑格尔是一种奇迹,但超越亚伯拉罕却成了最简单的事情。至于我,我花了很多时间理解黑格尔的哲学,我相信我已经理解得差不多了。但是,当我还是有些地方理解不了时,我总是冒昧地认为,可能连黑格尔自己也没弄明白。所有这一切我都毫不费力地完成了,我的思维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是另一方面,当我想起亚伯拉罕时,我就感到仿佛自己被摧毁了。我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亚伯拉罕一生中的悖论,我总是感到厌恶,尽管我的思想充满激情,但我的思维却无法继续深入。我尽力去揭示它——但就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瘫痪了。我对俗世所尊崇的伟大与崇高并不陌生,我深感自身与它们有着紧密的连结,我以谦逊的态度相信,英雄们为我付出努力,当我思考他们的伟业时,我对自己呐喊:“你的事业在此开始。”我视自己为英雄,但我不能自比亚伯拉罕。我仅以英雄自居。当我抵达高峰时,我会跌落,因为我遇到了悖论。然而,我从不在任何意义上否认信仰的价值,相反,我认为它是最高的追求,并且以任何替代品来轻视信仰都是哲学的不诚实。哲学无法也不应替代信仰,但它应当认识到自己的边界,明白它能给予什么,不去夺取任何东西,更不应该诱导人们离开信仰,假装它能提供一切。我并非不熟悉生活中的困境和危险,我并不畏惧它们,我会大胆地面对。我对恐怖之物并不陌生,我的记忆如忠诚的妻子,我的想象如勤勉的少女,她全天静静地工作,到了晚上,她知道如何愉快地与我交谈,使我无法不去注意她,虽然我必须承认,她所画的并不总是风景、花卉或田园诗。我曾经亲眼见过恐怖,我并没有胆怯地避开它,我清楚地知道,尽管我选择面对,但我的勇气并非信仰的勇气,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之媲美。我无法做出信仰的举动,我无法闭上眼睛,自信地接受荒诞之事,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我并不以此为荣。我坚信上帝就是爱,这个观念对我而言具有原始的、抒情的力量。当它出现时,我感到无法言表的幸福;当它消失时,我比恋人之间的渴望还要强烈地渴望它。但我并不相信,我缺乏这份勇气。面对上帝之爱,我并没有如此胆小,以至于哭泣和抱怨,但我也不会如此欺骗自己,否认信仰是更高的追求。我能够接受我的生活方式,我是快乐的、满足的,但我的快乐并非信仰的快乐,与信仰相比,它很悲哀。我不会因为琐碎的痛苦而困扰上帝,我不会因为特定的事情困扰我,我只凝视着我的爱,保持火焰的纯净与透明。信仰相信上帝关心最细微之事。我满足于将此生交给左手,信仰却有足够的谦逊来恳求右手——这是我无法否认、也永远不会否认的谦卑。然而我不禁思考,我们这一代人真的有能力做出信仰的举动吗?除非我大错特错,否则我认为,我们这一代人更偏爱对他们自己创造的东西感到自豪,尽管他们甚至不相信我能创造出类似的东西。我讨厌那些人们,经场以非人性化的方式谈论一项伟大的事业,仿佛数千年是一个巨大的鸿沟;我宁愿以更人性的方式来谈论它,就好像它发生在昨天一样,只把伟大留给时间,用以赞美或谴责。因此,如果我也被召唤,凭着悲剧英雄的精神,去完成摩利亚山之行,我十分清楚自己会怎么做。我不会懦弱地守在家里,不会在路上游荡或者躺倒,更不会忘记带上献祭的刀具,从而节省时间——我完全相信,我会如约到达那个地方,一切准备齐全。我甚至会早到一些,以便尽快完成任务。然而,我也清楚自己还会做些什么。在我骑上马的那一刻,我会对自己说:“这就是终结。上帝需要以撒,我会献祭他,也会同他一起献祭我的喜乐——然而,上帝仍是爱,对我来说也是爱,因为在世俗的世界里,上帝和我无法相遇,我们失去了爱。”可能会有人愚蠢到对伟大人物充满嫉妒,想要让我和他自己相信,我的行为将超越亚伯拉罕的伟大,因为我的壮烈舍弃,比亚伯拉罕的狭隘观念更具有诗意和理想。然而,这无疑是最大的谎言,因为我的壮烈舍弃只是信仰的替代品,我在无尽的徘徊中寻找自我。那样的话,我就无法像亚伯拉罕那样去爱以撒。站在人的角度,我坚定的行动或许可以证明我的勇气。我对以撒的全心全意的爱只能是一种假设,否则这一切都会变成罪行,但我并未像亚伯拉罕那样去爱,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可能会在最后一刻犹豫,尽管那会让我来到摩利亚山的时间晚了一些。此外,我的行为会破坏这个故事。我无法像亚伯拉罕那样去爱以撒。如果我再次与以撒重逢,我会感到尴尬。对亚伯拉罕来说最为容易的事情,对我却极为困难,那就是重新找回与以撒的快乐。他的心已经完成了放下的无尽征程,并没有余力去做更多的事情,只能带着痛苦去保存对以撒的爱。那么亚伯拉罕又是怎么做的呢?他并未过早也未过晚地赶到。他骑上驴,缓慢而坚定地向前。他始终怀抱着信念——他相信上帝不会真的索求以撒,但如果真的需要,他还是愿意献上。他凭借对荒诞的信仰——因为按照人的常理,上帝一刻提出了要求,又在下一刻撤回,这确实令人困惑——攀登上了那座山,即使在亮闪的刀刃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他仍然相信……上帝不会真的需要以撒。他的确对这个结果感到惊讶,但他在两次行动之后已经回到了他的起始位置,因此他比第一次更加欢喜地迎接了以撒。让我们推进故事。假设以撒真的被献祭了。亚伯拉罕依然会怀抱信仰。他不仅相信自己将在来世受到祝福,而且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会得到幸福。他相信上帝可以赋予他一个新的以撒,可以让被献祭的以撒复活。他凭借对荒诞的信仰,因为所有人类的常理早已失效。我们知道,悲痛会让人心乱如麻,这种悲痛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人们的意志有一种力量,能够近乎奇迹地保护他们的理智,尽管他们可能会有一些奇特的行为,这也是人们常见的现象。我并不打算贬低这种现象,但是能够丢掉理性,放弃以理性为中介的一切有限事物,然后以对荒诞的信仰重新获取这些有限事物,这让我的灵魂感到震撼,可是,我并不会因此而贬低它,相反,这是对上帝的独特致敬。通常,人们认为信仰创造的事物并非艺术品,而是粗糙而普通的作品,只适合那些思维笨拙的人。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信仰的辩证法是所有辩证法中最微妙、最鲜明的辩证法。它达到了一种我可以理解但无法实践的高度。我可以从跳板上跃入无限,我的脊背就像那些走钢丝的舞者,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被训练得弯曲,所以我发现这不难。一、二、三,我可以倒立行走——但我无法做的,是创造奇迹,我只能对奇迹感到惊叹。确实,如果亚伯拉罕在把腿搭上驴背的那一刻就对自己说:“既然以撒必死,我宁愿在家里牺牲他,而不是长途跋涉去摩利亚山”——那么我就不需要亚伯拉罕了,但是现在我在他的名字面前深深地鞠躬,对他的行为表示最高的敬意。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么做,我可以通过以下事实证明,他欣然接受了以撒,无比欢喜,他不需要任何准备,也不需要时间去专注于有限的快乐。如果亚伯拉罕的情况不是这样,那么他可能会爱上帝,但他不会有信仰,因为那些爱上帝却不信上帝的人会反思自我,而那些真正爱上帝的人,会满怀信仰地反思上帝。
亚伯拉罕屹立在顶峰之上,他超越了最后一步——无尽的顺从,升华到信仰的境地。所有那些嘲讽信仰的人,那些悲伤无情、消沉怠慢的人都以为,“显然,现在并无紧迫之需,不至于在时间到来之前就苦恼”,那些可怜的希望之人说,“人无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万一会有奇迹”,这些对信仰的讥讽,都是生活的不幸,而无尽的放弃已经使它们在无尽的轻蔑之中沉沦。亚伯拉罕,我无法理解你,除了敬畏之外,我无法从你那儿学到什么。如果人们认为通过反思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们就能感动自己去相信,那他们就是在欺骗自己,试图欺骗上帝,他们已经放弃了相信上帝的第一步——无尽的顺从。他们会从悖论中吸取世俗的智慧。也许有人会成功,因为我们的时代并不愿意止步于信仰,它拥有把水变酒的奇迹,但它又走得更远,把酒变成了水。凭着信仰而停下,难道不是更好吗?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走得更远,这难道不是令人厌恶吗?当我们这个时代(就如它声称的那样),人们不再满足于爱时,他们又想要追求什么呢?世俗的智慧,琐碎的算计,卑鄙的痛苦,以及一切使人对自己神圣起源产生怀疑的事物。他们凭着信念而坚守,站立的人应当谨慎,以免跌倒,难道不是更好吗?信仰的行动需要不断地通过荒诞来实现,然而这样的行动并不会使人失去有限,反而让人得到有限。对我来说,我可以很好地描述信仰的行动,但我却无法实践它们。当一个人想学习游泳的动作时,可以把自己挂在屋顶的泳带上,模拟这些动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正在游泳。我可以这样描述信仰的动作,但是当我被扔进水里时,我是在游泳,这是真的(因为我不是一个只在海滩上踩踩水的人),我做了其他的动作,我做了无尽的动作,而信仰的动作恰恰相反,在做了无尽的动作之后,它又做了有限的动作。向那些能做出这些动作的人致敬,他们创造了奇迹,我永远不会对他们的仰慕感到厌倦,无论他是亚伯拉罕,还是亚伯拉罕家里的奴隶;无论他是哲学教授,还是女佣,我只关注动作。但我确实在观察,我不会让自己被自己或者别人欺骗。无尽顺从的骑士很容易被人识破,他们的步伐矫健而自信。另一方面,那些拥有信仰瑰宝之人可能会让人感到困惑,因为他们的外表与被无尽的顺从和信仰深深鄙视的东西——庸俗主义,有着惊人的相似性。我坦率地承认,尽管我毫不犹豫地否认这样一个可能性——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信仰的骑士,然而,在我的生活实践中,我从未找到过真正坚定的信仰骑士。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但都未能如愿。常有人环游世界,去探索山川河流,去瞧望新星,去欣赏那些奇特羽毛的鸟类,去见识形态各异的鱼类,去观察人类的多样性——他们对生存的各种畸形表现如此迷恋,认为自己洞察了一切。然而,这些我并不感兴趣。但假如我知道有位信仰的骑士在某处,我会毫不犹豫地踏上朝圣之路,因为我对这种神一般的孩童感兴趣。假如有一天,我被引见给他。我立即对他表示敬意,然后礼貌地退后一步,双手合十,低声说道:“天哪,这就是那个人吗?真的是他吗?哎呀,他竟然看起来像个税吏!”然而,终究是人。我靠近他,研究他的每一个微动,寻找那些透露出无限的、可见的、异质的信息的蛛丝马迹。一个眼神、一次眨眼、一个手势、一丝悲伤的音调、一个微笑,这些都有可能泄露出无限与有限之间的差异。不!我从头到脚审视他,看他是否有任何细微的裂痕,足以让我窥见无尽的秘密。不!他是如此坚定。他的步履呢?他步履稳健,完全彰显出他的有限性。礼拜天的午后,他就像那些穿着得体,向弗雷斯贝格(Fresberg)走去的市民们一样,他脚下的每一步都坚定地烙印在大地上,他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市侩能超越他。他的坦然和优雅,让人根本察觉不到他内心的冷漠和超越。他乐在其中,每当他参与到某个具体的乐趣中时,他总是全身心地投入,就像那些灵魂完全沉浸在世俗事物中的人一样。他专注于他的工作,以至于一眼看去,你会以为他是一个在繁琐簿记中迷失了自我的职员,但他是如此精确。他礼拜天休息,去教堂。他没有任何神圣的眼神或任何其他透露他与众不同的标志。如果你不了解他,你会把他和其他的教徒混为一谈,因为他健壮的歌喉至多证明他有一副好胸腔。下午,他步行去森林。他对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喜悦。如果你在海滩的路上碰到他,你可能会误以为他是一个正在享受假期的店主,因为这是他享乐的方式,而他,并不是诗人,我无法在他身上找到诗意的痕迹。在傍晚的柔光中,他不知疲惫地行走回家,步伐矫健如邮递员。途中,他思绪飘向那位妻子,肯定为他精心准备了一道特别的暖菜——比如说,搭配蔬菜的烤小牛头。若遇见志同道合的人,他甘愿一路走到东门,分享那道菜的美味,他的热情如同酒店厨师般炽烈。尽管他一无所有,却始终坚信妻子会为他准备那道美味佳肴。而她果然如此,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或许对上流社会人士而言令人不齿,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一派鼓舞人心的景象。因为他的胃口,比海洋还要深邃。他的妻子没有了——奇怪的是,他的情况却依然如故。途中,他经过一个建筑工地,遇到了另一个人,他们一起聊天。转眼间,他就搭建起一座新的建筑,并拥有其全部的权利。陌生人以为他肯定是个资本家,而我敬佩的骑士只想:“没错,如果需要钱,我敢说我能得到。”他坐在开着的窗户前,眺望自己居所周遭的广场。他对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感兴趣,无论是老鼠从路边溜走,还是孩子们的游戏,他的眼神里总带着一丝十六岁少女的漠然。然而他并不是天才(genius),因为在他身上我找不到任何天才的独特性。晚上,他在那里抽着烟斗。看着他,人们会发誓那是路边的杂货店,在夜幕降临的时刻露出生机。他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然而他却以最昂贵的价格购买了那些尚可接受的时光,因为除了荒唐的事情,他什么也不做。但事实上,如果没有其他原因,只因嫉妒,我可能会对此感到愤怒——这个人已经做出了无尽的动作,且每时每刻都在做。他以无比的顺从,饮尽了生活的悲哀之杯,他知道无尽的幸福,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他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一切,然而他对有限的感觉,就如同一个人对未曾见过更高事物的认知。他在有限中演绎着生命,毫无畏惧。他享受其中,有种踏实的安全感,好像有限的生活是最可靠的事情。然而,他展示给我们的世俗人生,却是一种荒诞的新创造。他无尽地放弃了一切,然后通过荒诞又抓住了一切。他不断地做出无尽的动作,但他做得如此准确、自信,以至于他不断地从中获取有限的东西,不让人有一秒钟的其他概念。对于舞者来说,最困难的任务就是跃到确定的姿势,在锁定姿势的那一瞬间,没有一丝停滞,而是通过跳跃本身,定格在了那个姿势。也许没有舞者能做到,但这位骑士做到了。大部分人都在生活的悲喜中苦苦挣扎,他们是那些坐在墙边不参加舞蹈的人。无尽的骑士就是舞者,他们拥有崇高的地位。他们忽上忽下,这不是卑鄙的消遣,也不是不雅的表演。但每当他们跌倒时,他们无法立刻摆出姿势,他们会瞬间动摇,这种动摇显示他们始终是俗世的过客。这点相对于他们的艺术来说,多少有些显而易见,但即使是最具艺术性的骑士也无法完全掩盖这种动摇。当他们在空中时,人们无需多看,但只要他们接触或已经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人们就能认出他们。然而,只有信仰的骑士才能做到如此,他能够以一种如同行走的方式落下,将生命的跳跃转化为行走,这就是他的崇高。这就是他,那个独一无二的神童。但由于神童的存在可能只是一种虚幻的概念,我将通过一个具体的例子来描述这些运动,以帮助解释它们与现实的关系,因为一切都以此为基础。想象一位年轻的恋人,他深爱着一位公主,他的生命全部围绕着这份爱情,然而这份爱情却无法实现,无法从理想化为现实。【*】【*】确实,任何一个人在发现他的全部生活意义集中在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上时,都可能会感到需要放手。然而,我选择爱情作为案例,来更形象地展示这种动态,因为这种情境更易于理解,使我无须对那些只有少数人才会深入探究的细节进行冗长的描述。
那些卑微的奴隶,生活在淤泽之中的青蛙,或许会叫嚷:“这样的爱情是愚蠢的,富有的酿酒师的遗孀同样是个好的婚配,同样值得尊敬。”那就让它们在淤泽中自由地吱吱叫吧。然而,那位无比顺从的骑士并非如此,他不会放弃自己的爱情,不为世俗的荣耀所动。他并不是个傻瓜。首先,他确信这就是他生活的真谛,他的灵魂骄傲且强健,不会在酒醉之际轻易放弃。他不胆怯,他勇敢地让爱情深深植根于他心灵的最深处,让爱情在他意识的每一束纤维上缠绕出无尽的回旋——即便这份爱情带来的是痛苦,他也将永远无法挣脱。让爱情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在痛苦中感到一种幸福的狂喜,他的灵魂如同喝下毒酒的人一般庄严,感受着毒液如何渗入每一滴血液,因为这一刻,就是生死之间。因此,当他如此全然地沉浸于爱情,他从不缺乏勇往直前、冒险一切的勇气。他审视自己的生活,唤起敏捷的思绪,这些思绪如同被他驯服的鸽子,听从他的每一个指令,他挥动手中的魔杖,它们就飞向四面八方。但是,当它们全部回来,每一只都带来悲伤的消息。他变得沉静,他让它们飞走,他独自一人,然后他开始行动。因此,首先,骑士将有能力把生命的全部内容和现实的全部意义凝聚在一个愿望中。如果一个人缺乏这种专注,这种热烈,如果他的灵魂从一开始就散布在琐碎之中,他永远也无法达到这境地,他只会像个精明的资本家,将资金分散投资于各种证券,以备不测——总之,他不是一个骑士。其次,骑士有能力把思想的所有结果集中在一次意识的行动中。如果他缺乏这种力度,如果他的灵魂从一开始就散布在琐碎之中,他就永远没有时间去行动,他会在生活中不停地奔波,永远也无法进入永恒,因为就算在他距离永恒最近的那一刻,他也会突然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些必须回头处理的事。他可能会想,下一刻他就能进入永恒,这无疑是真实的,但这样的想法永远也无法达到行动的境地,反而会让他在这些想法的影响下越陷越深。那么,骑士做出了动作——但是,什么动作呢?他会忘记整个事件吗?(因为这里面确实也有一种专注。)不!因为骑士并不会自相矛盾。他无意成为另一个人,他也不认为这样做很伟大。只有那些低等的生命形式才会忘记自己并成为新的存在。因此,蝴蝶完全忘记了它曾经是一条毛毛虫,也许它反过来也完全忘记了它曾是一只蝴蝶,以至于变成了一条鱼。更高等的生命形式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也永远不会变成其他任何东西。因此,骑士记住了所有的事,但正是这种记忆带来了痛苦,然而,通过无尽的顺从,他与存在达成和解。对他来说,对公主的爱变成了对永恒之爱的表达,带有宗教的意味,转化为对永恒存在的爱。这种爱虽然否定了他对爱情的具体实现,但通过对永恒的意识,他以永恒的形式,认识到它的存在,并以此与之和解,而任何现实都无法夺走这种爱。愚人和年轻人喜欢唠叨,认为人可以做任何事。然而,这是一个巨大的误解。在精神层面,一切皆有可能。然而,在有限的俗世里,许多事情却无法实现。然而,这种不可能,骑士在心灵的层次上将之化为可能,却又通过放弃索求而表现出这种可能性。原本应将他引入现实的愿望,却因为现实的不可能而搁浅。然而,这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或被遗忘。有时候,模糊的内心愿望唤醒了记忆;有时候,又是他自己唤醒了记忆。他的骄傲使他无法忍受生命中的一切转瞬即逝。他让这份爱永远保持新鲜,就像他一直存在一样,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长、变得更美。另一方面,他的爱的成长并不依赖有限事物的影响。自从他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公主。他不再需要经历看到心爱之人时心中的那种刺痛,也不需要在有限的意义上不断与她告别,因为他在永恒的意义上记住了她。他深深理解了一个奥秘,爱一个人时,你必须满足自我。他不再关心公主做的一切,这证明他已经完成了无限的迁徙。你看,时间过去了,公主开始做其他的事,比如她嫁给了一个王子,然后他的灵魂失去了顺从的弹性。由此,他明白自己的行动并非正确,因为那些真正做出无限放弃的人已经足够满足于自己。骑士没有撤回他的放弃,他保留了他的爱,让它保持如初的年轻,他从不放手,因为他的行动是无限的。公主所做的事无法打扰他。只有那些低等的人,才会在别人身上找到自己行为的准则,才会在自己之外寻找自己行为的依据。另一方面,如果公主与他有同样的理想,那么美好的结果将显而易见。她会将自己介绍给骑士团,这个骑士团并不通过投票产生,而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展示自己的个性,这种骑士团通过男女一样的事实证明了永恒不变的本质。两人将使他们的爱情永葆青春,她也会战胜她的痛苦,尽管她并没有像歌谣中所说的那样,“每晚都躺在她的主人身边”。这两种意志永远保持一致,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如果那个时刻到来——那个与他们无关的时刻,如果他们需要及时表达爱意,他们将能够准确地从他们开始团结一致的地方开始。明白这个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被欺骗,因为只有那些低等的人才会认为自己被欺骗了。没有一个真正骄傲的女子真正懂得如何去爱,但如果她足够骄傲,那么全世界的狡猾和聪明都无法欺骗她。信仰并非只是一种审美感受,而是更深、更高级的东西,它本质上建立在顺从的基础上。它超越了我们内心的直接冲动,而是生命和存在的奥秘。当一个年轻女孩面临重重困难却仍然坚信自己的梦想一定会实现,这种信念并不能被视为真正的信仰,哪怕她生长在虔诚的基督徒家庭中,哪怕她已经接受了一整年的宗教指导。她对自己的信念和天真使她的本性变得高尚,她因此展现出超乎寻常的伟大,仿佛魔法师,能够唤醒生命中的无限潜能,让坚硬的石头也流出泪来。另一方面,在她的恐惧中,她可能会像跑向彼拉多(Pilate)那样跑向希律(Herod),用她的眼泪感动世界。她的信念让人着迷,人们可以从她那里学到很多,但有一件事不能从她那里学来,那就是这样的行动,因为她的信念不敢在辞职的痛苦中面对不可能。我可以理解,做出无限顺从的行动需要力量、能量以及精神的自由,我也可以理解这是可行的。但接下来的事情让我震惊,让我目瞪口呆,因为在做出放弃的动作之后,靠着荒诞的力量得到了一切,并完全且无限地实现了愿望——这是超越人类力量的愿望,这是奇迹。但我可以看出,尽管年轻女孩已经意识到不可能,但与她表现出的坚定信念相比,她的信仰显得轻浮。每当我准备做出这样的举动时,我都会感到头晕目眩,在我欣赏它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恐惧抓住了我的灵魂——试探上帝是什么意思?然而,这个行动是信仰的行动,尽管哲学为了混淆概念,会让我们相信它有信仰,尽管神学会以低价贩卖它的信仰。由于我的信仰,我决定放弃。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源于我内心深处对永恒的渴望,这是一个纯粹的哲学追求。我坚信,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通过试炼,使自己变得更加坚定。每当我感到身体的限制,我就会为追求永恒的信念而饥渴。因为我对永恒的爱,对上帝的爱,高于一切。并不是每次放弃都需要信仰作为支撑,但是当我尝试通过放弃来获取比我对永恒的渴望更多的东西时,这时我就需要信仰的力量。这看似自相矛盾,但这就是生活。有人可能会被这个理念困扰,他们会说,人们需要信仰才能放弃对一切的追求。当然,你也可能会听到更为荒诞的说法,比如,当一个人失去信仰时,他会感到痛苦。当我们评估自己的行为,我们往往只能看到表面,忽略了我们需要放弃的部分。在放弃的过程中,我放弃了一切,也放弃了自我。如果我不能做到,那只是因为我缺乏勇气和激情,因为我没有理解到身为一个人的高贵尊严——成为自己的评判者,这是一种比罗马共和国的监察官(censor)更为崇高的身份。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出的,而我从中获得的,是我在永恒的意识中对永恒存在的爱,这是一种幸福。我并没有因为信仰而放弃一切,相反,我因为信仰而得到了一切。正如经文所说,“信仰如芥菜籽,能移山”(《马太福音》17: 20)。放弃世间的一切以追求永恒需要极大的勇气,但这是我自愿的,而且我永远无法放弃这个选择——这是自我之矛盾。但是,通过信仰去把握世间的一切,需要一种自我矛盾而又谦卑的勇气,这就是信仰的力量。正是因为有了信仰,亚伯拉罕虽然被要求放弃以撒,但他最终仍然得到了以撒。那个富有的青年被要求放弃所有财富,而信仰告诉他:“你将凭信仰和荒诞的力量,重新得到每一分钱,你相信吗?”这对于富有的青年来说,绝对不是一句空话。面对时间和有限,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放弃一切,然后在痛苦中找到宁静和安宁。我可以承受一切,哪怕有可怕的恶魔、死亡的恐惧、疯狂的嘲笑,只要我对上帝的爱超越了我的世俗幸福,我就能战胜一切。一个人可以在最后的时刻集中所有的精神,将眼光投向那个赋予他一切美好恩赐的天堂。他寻找的是那个对他的爱忠诚不渝的人,然后他会平静地接受一切。但是,凭我自己的力量,我无法得到任何有限的东西,因为我正在用我所有的力量去放弃一切。我可以放弃公主,我不会变成一个抱怨者,但会在痛苦中找到快乐和安宁。但是,凭我自己的力量,我无法再次得到公主,因为我正在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去放弃。然而,那位伟大的骑士告诉我,只有通过信仰,我才能凭借荒诞的力量得到她。因此,我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一旦我开始,万事万物都变得眩晕不堪,我又陷入了痛苦。我可以在生活中游弋,但我会在飞翔中感到过于沉重。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存在,把对生活的反抗呈现为最美、最肯定的和谐。然而,得到公主,这无疑荣耀。但那个放弃的骑士,并没有说这是欺骗,他没有任何愿望,他不会因为他的愿望而保持年轻。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当心中的梦想失去了色彩,当痛苦的尖锐感变得迟钝,这是件好事。但是,这样的人并非真正的骑士。一旦天生自由的灵魂发现自己萌生这样的想法,他会自我嘲讽,并重新启程。更为重要的是,他不会让自己的灵魂被自己的欺骗左右。当然,得到公主无疑是一种荣誉。然而,持有信仰的骑士是唯一的幸福者,是有限俗世的继承者,而那些放弃的骑士成为了过客,是异乡人。得到公主,和她一起度过欢快而幸福的日子(我们可以想象,那些放弃的骑士也许能得到公主,但他的灵魂已经预见,他们的未来不可能幸福),而每一刻,他们都以荒诞的名义快乐地生活,却不能在放弃中找到慰藉,这是多么奇妙。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是伟大的,是唯一伟大的人。想到这一点,我的灵魂就充满了激动,对于伟大,我的灵魂永远不会吝啬赞美。假设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真正理解了生活的恐惧,理解了那个达布(Daub)的故事【*】,一个士兵在风暴的夜晚,独自站在岗位上,手中握着上膛的枪,站在火药箱旁,头脑中充满了奇怪的想法……假设,每一个坚守信仰的人都有一个强大的灵魂,明白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于是独自面对这个想法,给自己时间。如果每一个坚守信仰的人都愿意忍受痛苦并在痛苦中找到平静,如果每一个坚守信仰的人都有能力创造奇迹,以荒诞的方式掌握一切存在……那么我所写的,就是我这个时代最卑微的人对我这个时代的人的最高赞美。他只能做出放弃的举动。但为何他们会止步于信仰的门口,为何有时会听到人们羞于承认自己的信仰?这是我无法理解的事。如果我能做出这个举动,我将在未来坐上一辆驷马马车。【*】参见罗森克兰兹(Karl Rosenkranz,1805-1979)《卡尔·达布的回忆》(Erinnerungen an Karl Daub,1837)
如果我在生活中观察到的所有平庸之事(我不是用言语谴责,而是以行动)其实并非表面看来那样——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有信仰的英雄与此具有惊人的相似性。有信仰的英雄绝不是讽刺家或幽默家,而是更高级别的存在。在我们这个时代,对于讽刺和幽默,人们有许多观点,特别是那些并没有实际操作过这些艺术,却仍然知道如何解释一切的人。我并非对这两种情感一无所知,我对它们的理解远超过德国和丹麦的理论。所以我知道,这两种情感本质上与信仰的情感不同。讽刺和幽默反映在个人身上,因此属于无限的顺从领域,源于个人与现实之间的无法调和。最后的行动——信仰的矛盾行动,是我无法做到的(无论是责任还是其他什么),尽管我非常愿意。一个人是否有权做出这样的肯定,必须由他自己决定,这是他是否能与作为信仰对象的永恒存在在这方面达成友好妥协的问题。每个人能做的就是做出无限顺从的动作,而我会毫不犹豫地声明,每个希望让自己相信自己做不到这一点的人都是懦夫。如果有了信仰,情况就不同了。但是,没有人有权让别人相信信仰是卑微的、容易的事,实际上,它是最伟大且最困难的事。人们用另一种方式阐释亚伯拉罕的故事。他们赞扬上帝再次将以撒赐给了他,整个事情只是一次试炼。“试炼”这个词可能表达得很多,也可能表达得很少,但只要提出它,就已经说完了,就在他到达摩利亚山的那一刻,就在他看到公羊的那一刻。人们忘记了,亚伯拉罕只骑着一头驴,而不是一匹带翅膀的骏马,驴子在路上慢慢地行走,忘记了他走了三天的路程,忘记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砍柴、捆绑以撒、磨利刀刃。然而他们却颂扬亚伯拉罕。牧师可以在讲道前睡到最后一刻,听众也可以在讲道过程中打盹,因为一切都在预期之中,没有任何的困扰。如果有一个人患有失眠症,他可能回家后坐在角落里想:“整个事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要你稍等一下,你就会看到公羊,试炼就结束了。”如果演说家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我想他会用他所有的尊严面对他并说:“可怜的人,你竟然让你的灵魂陷入如此愚蠢的境地!没有奇迹会发生,整个生命就是一场试炼。”随着演说者的滔滔不绝,他变得越来越兴奋,越来越自我满足,虽然他在讨论亚伯拉罕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血管在充血,但现在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的静脉怎样膨胀起来。如果罪人平静而有尊严地回答:“但你上礼拜天宣讲的就是这个。”他可能会言语哽咽,语塞了。论题一
是否存在伦理的目的论悬置(Teleological Suspension of the Ethical)伦理本质上是普世的,作为一种普世的存在,它普遍适用于每个人,而且在任何时刻都适用。伦理自身的价值是内在的,它并不以任何事物为目的(telos),反之,伦理自身就是其他所有事物的目的。一旦被纳入目的的轨道,伦理就无法再被推进更远。
被直接认为是具有特殊身心属性的个体,他在伦理普遍性中拥有自我目的,他的伦理使命在于不断在这种普遍性中表达自我,剔除他的特殊性,以融入普遍性。如果个人坚持自己的特殊性以反对普遍性,他就犯下了罪过,只有当他认识到这个事实,他才能再次与普遍性和解。每当个体在融入普遍性之后,感受到自己希望主张自我特殊性的冲动时,他就陷入了诱惑。只有通过忏悔地放弃自己在普遍性中的特殊性,他才能摆脱这种诱惑。
如果这就是关于人及其存在的最高理论,那么伦理就具有与人的永恒幸福相同的性质,而永恒的幸福在每一个瞬间都是他的目的。说这个目的可能被放弃(目的论的悬置)是自相矛盾的,因为一旦它被悬置,它就会被丧失。而在其他情况下,被悬置的事物并没有被丧失,而是被准确地保存在更高的目的中。
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黑格尔在《善与良知》(The Good and the Conscience)一章中的描述就得到了证实。他仅将人视为一个特殊的存在,并称这种特性为“恶的道德形式”(a moral form of evil)。在道德的目的论(the teleology of the moral)的观念中,这种特性将被放弃。因此,留在这个阶段的个人要么犯罪,要么陷入诱惑。另一方面,黑格尔错误地讨论了信仰,他未能大声且明确地抗议亚伯拉罕身为“信仰之父”享有的荣誉和尊崇,然而,他应该被起诉并被判定为谋杀罪。信仰就是这样一种悖论,特殊性超越了普遍性。然而,我们可以观察到,这种动作会重复自身。也就是说,个体在融入普遍性之后,又因特殊性将自己孤立起来,把自己置于普遍性之上。如果这不是信仰,那么亚伯拉罕就已经迷失了自我,那么信仰在这个世界上就从未存在过……因为它一直都在。如果道德(也就是伦理)是最高的事物,如果在人身上除了恶(也就是需要在普遍性中表达的特殊性)之外,没有任何不可通约的东西存在,那么我们就不需要其他范畴,只需古希腊人已经拥有的或者可以从他们的思想中推导出来的那些。黑格尔不应该隐瞒这个事实,因为他毕竟是希腊思想的精通者。我们时常听到这样的论调:光明普照基督教的世界,而黑暗遮蔽了异教的世界。这种表述,对我而言,总是令人费解,因为在我们现在的时代,无论是沉思的思想家还是严肃的艺术家,都从希腊人永恒的青春中汲取生命力。可能这些话只是人们无话可说,但又必须说些什么的产物。要说异教缺乏信仰,其实并无不妥,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对信仰有更深的理解,否则就会陷入混乱之中。如果对信仰的理解模糊,那么对整个存在和信仰的解释就会变得轻而易举,而当一个人拥有了这样的解释,他就不会在生活中做出最卑鄙的算计,因为他会欣赏这一解释。正如布瓦洛(Nicolas Boileau-Despréaux)所言:“一个傻瓜总能找到一个更傻的人来崇拜他。”对于某个特定的人来说,这个悖论可能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种诱惑,这是事实,但我们不应因此而掩盖它。许多人可能因为自身的整体素质而被这个悖论排斥,这也是事实,但是一个人不应因此而使信仰变得与众不同,以便能够拥有它,反而应该承认自己没有拥有它。那些真正拥有信仰的人应该制定一些标准,以便我们可以区分出悖论和诱惑。亚伯拉罕的故事深挖出一道复杂的道德难题。聪明且具洞察力的思考者从中找到了智慧的反映。这些智慧源于一个美丽的事实——在根本上,万事万物都是相通的。如果你深入挖掘,我敢肯定,假如我们将亚伯拉罕视为信仰的化身,那么他的生活不仅充满了无法预料的矛盾,而且你几乎无法在全世界找到任何相似的事例。他因荒诞而行动,因为他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超越了通常的规范,这也恰恰是荒诞的展现。这个悖论无法调和,因为一旦他开始这样,他就必须承认自己已陷入诱惑,如果是这样,他就永远无法走到牺牲以撒的地步。如果他真的牺牲了以撒,他必须深感悔恨并回归普遍性。然而,他又因荒诞地重新得到了以撒。因此,亚伯拉罕并非一个悲剧英雄,他是另一种人,可能是杀戮者,也可能是信仰者。那些悲剧英雄能够得救的缓冲地带,亚伯拉罕并未拥有。因此,我可以理解悲剧英雄,但是面对亚伯拉罕,我却无法理解——尽管在某种极端的意义上,我对他的敬仰超过了任何人。
从伦理角度来看,亚伯拉罕对以撒的爱可以被理解为父亲对子女的爱,这爱胜过对自身的爱。然而,伦理本身具有多重层次。我们可以寻求在这个故事中是否存在更高级的伦理概念,比如是否能从伦理角度解释他的行为,或者证明他暂时放弃对儿子伦理义务的行为是否具有伦理上的合理性,而在这种寻找中又不超越伦理目的论的边界。
当一项关系到整个民族的事业遭遇阻碍,当这项事业由于天意而停滞,当愤怒的神祇嘲讽我们所有的努力,当先知执行他艰巨的职责并宣告神祇要求一位年轻少女作为牺牲时——这个时候,一个父亲会勇敢地做出牺牲。他会宽大地掩饰自己的痛苦,尽管他可能希望自己是“敢于哭泣的卑微之人”,而非得表现出皇家般的威严。虽然孤独的痛苦充斥他的心胸,虽然他在人民之中只有三个知己,但很快整个国家都将了解他的痛苦,也将认识到他的贡献,他为了全民的福祉,愿意牺牲他的女儿,他的宝贝。噢,那颗感动的心!噢,那张美丽的脸!噢,那丛明亮的金发!女儿的眼泪可能会动摇他,父亲可能会转过脸去,但英雄会高举屠刀。当这个消息传回家乡时,希腊美丽的少女们会热血沸腾,如果女儿已经订婚,她的真爱不会愤怒,反而会为能分享父亲的壮举感到骄傲,因为少女在情感上属于他,而不是属于父亲。当勇敢的法官在危难时刻挽救了以赛亚少女,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对神立下了誓言,那时他心爱的女儿的欢乐将转变为悲伤,举国将为她未竟的青春而哀悼。然而,每一个生来自由的男子都会理解,每一名勇敢的女性都会对耶弗他(Jephthah)表示敬意,每一个少女都会希望能像他的女儿一样行事。如果耶弗他因背弃誓言而赢得了胜利,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胜利不会再次从我们手中溜走吗?当儿子忘记了他的职责,当国家将正义之剑托付给父亲,当法律要求父亲进行惩罚时,父亲就会勇敢地忘记罪人是他的儿子,他会大度地隐藏自己的痛苦,但在人民中没有一个人,甚至他的儿子,会对他表示敬意。每当解释罗马法律时,人们都会记住,有很多人解释得更深入,但没有人能像布鲁图斯(Brutus)那样伟大。另一方面,如果在扬帆赴远方的同时,阿伽门农(Agamemnon)派信使去召唤伊菲革涅亚(Iphigenia)作为牺牲;如果耶弗他未被任何命运的誓言束缚,对他的女儿说:“你可以为你的贞洁哀悼两个月,因为我将要牺牲你”;如果布鲁图斯有一个正义的儿子,却命令刽子手将他处决——谁能理解他们呢?如果这三个人在回答他们为何这样做时说:“这是一次考验我们的试炼”,人们会更好地理解他们吗?《伊菲革涅亚的牺牲》(Sacrifice of Iphigenia),庞贝古城湿壁画,或为公元前4世纪古希腊画家提曼塞斯(Timanthes of Cythnus)画作的复制品
当阿伽门农、耶弗他和布鲁图斯在关键时刻英勇地面对他们的痛苦,勇敢地失去所爱的人,做出了表面上的牺牲,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高尚的灵魂不会为他们的痛苦流下同情的泪水,为他们的功绩流下赞赏的泪水。另一方面,如果这三个人在关键的时刻,对他们英勇的行为说:“尽管如此,这一切其实都不会发生”,那么,谁能理解他们呢?如果他们为了解释,补充说:“我们是因为荒诞才这么相信”,那么谁能更好地理解他们呢?因为谁都能轻易理解这是荒诞的,但谁又能理解,人们为何还会相信它呢?
亚伯拉罕和悲剧英雄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悲剧英雄仍然生活在道德法则的框架内。他让某种道德价值在更高的道德价值中找到存在的意义。他将父亲与子女之间的道德关系简化为某种情感,这种情感在与道德观念的对应关系中得到了辩证的解释。在这里,并不存在伦理目的的悬置问题。亚伯拉罕则不同,他的行动彻底超越了道德规范,并在道德规范之外拥有更高的目的,因此他悬置了道德规范。我真想知道,人们如何将亚伯拉罕的行动与普遍性联系在一起。有没有可能发现,亚伯拉罕的行动与普遍性之间存在任何关系(除了他违反了普遍性这一事实)。亚伯拉罕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拯救一个民族,也非为了捍卫国家的理念,更不是为了平息愤怒的神祇。如果上帝会生气,那么祂只对亚伯拉罕生气,而亚伯拉罕的行为与普遍性无关,纯粹是私人行为。因此,悲剧英雄因道德美德而伟大,亚伯拉罕则因其纯粹的个人美德而伟大。在亚伯拉罕的人生中,没有比父亲对儿子的爱更高尚的道德表达。在这种情况下,道德意义上的伦理毫无疑问。在普遍性的存在上,它确实以神秘的方式蕴藏在以撒身上,隐藏在以撒的存在之中,因此以撒必须大声呼喊:“不,不要这样做!你正在使一切化为乌有。”那么,亚伯拉罕为何要这么做呢?以上帝的名义,也完全为了他自己。他为上帝而行,因为上帝需要这个证据来证明他的信仰。也为了他自己的好处,他这样做是为了提供证据。这两种观点的统一性被一个一直用来描述这种情况的词完美地表达了——这是一种试炼,是一种诱惑。一种诱惑,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通常阻止一个人履行职责的就是诱惑,但在这里,诱惑本身就具有道德性……这将使他无法履行上帝的旨意。那么义务是什么呢?义务,就是上帝旨意的表达。如果人们想理解亚伯拉罕,显然需要一个新的范畴。异教对待上帝的这种方式是未知的方式。悲剧英雄并不与上帝建立任何私人关系,他认为道德是神圣的,因此他的困境中的悖论可以在普遍性中找到调和。亚伯拉罕的存在无法被调和,就好像他不会说话一样。因为只有在言语中,普遍性才得以体现,否则谁能理解我?所以,如果亚伯拉罕用普遍性来表达自己,他只能说他处于诱惑之中,因为他无法找到比他背离的普遍性更高层次的表达方式。这使得我对亚伯拉罕既抱有敬仰又感到恐惧。那些为了责任而牺牲自我,为了追求无限而放弃有限的人,他们走在稳定的道路上。悲剧的英雄们放弃确定的东西,以求得到更高的确定性,观众则满怀信心地注视他们。然而,如果一个人放弃了普遍性,去追求更高层次的非普遍性,那么他又在做什么呢?是否可能他其实是在经历诱惑?如果是的话……而且误入歧途的话——那又有什么可以拯救他呢?他承受着与悲剧英雄相同的痛苦,他将世间的欢乐化为虚无,他舍弃了一切……也许他还自我剥夺了那种只有他自己看得见、并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的崇高快乐。看客无法理解他,也无法安心地看着他。也许,人们认为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因为它太过难以想象。如果人们误解了上帝,那又有什么可以拯救他呢?悲剧的英雄,他需要眼泪,他也值得被哭泣。可嫉妒的视线在哪里呢,那些已经枯竭到无法与阿伽门农一起哭泣的眼睛?然而,又有谁敢于为亚伯拉罕哭泣呢?那个在摩利亚山上的孤独者,他就像梦游的人一样安然无恙地行走在深渊之上,山脚下的人们却因为恐惧而战栗,他们既敬畏又惧怕,甚至不敢大声呼唤他。如果他疯了,就再次感谢他为那些被生活剥夺而赤身裸体的人提供了遮羞布,让他们可以用它掩盖自己的不幸。感谢你,伟大的莎士比亚(Shakespeare),你的语言如此精确,却没能言说这种痛苦,是因为你把它藏在了自己的心里,就像你心爱之人的名字一样,你无法忍受让世人提及?诗人获得了言语的力量,那是说出他人所有可怕秘密的力量,但代价是他无法说出的一个小秘密……诗人不是使徒,他只能通过魔鬼的力量赶走魔鬼。但现在,当伦理被悬置在目的论之上时,个体又该如何存在呢?他以与普遍性相抵触的独特性存在。那么他有罪吗?正如我们在观念中所见,这就是罪的形式。就像婴儿一样,尽管它并未犯罪,因为它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但从观念的角度看,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而伦理每时每刻都提出要求。如果有人否认这种形式在成人身上可以以非罪的方式出现,那么对亚伯拉罕的定罪就被宣告了。那么亚伯拉罕又是如何存在的呢?他有信仰。这就是将他置于绝对边缘的悖论,他无法向任何人阐明,因为这个悖论在于他作为个体将自己置于与绝对的关系中。他这样做合理吗?他的辩护又一次变成了悖论。因为,如果他是公正的,那不是因为他拥有任何普遍的东西,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独特的个体。那么个体又如何确保自己的公正呢?降低存在的层次,将其简化为国家或社会观念,确实比较简单。这样,我们可以轻易地进行调和,因为这样我们就不必面对个体作为个体超越普遍性的悖论了。我可以用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的观点来解释这个问题,即奇数比偶数更为完美。在当前这个时代,我们有时会听到人们反驳悖论,常常会用“以结果为准”的话语来驳斥。英雄可能在他的同代人面前成为了丑闻,因为他们看到他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悖论,他可能会向他的同代人挑衅地说:“结果将会证明我是对的。”我们现在很少听到这样的言论,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很少出现英雄,但好的一面是,我们也很少出现笑料。当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听到“以结果为准”的这句话时,他们立即知道他们正在与哪种人进行对话。那些以“以结果为准”为话语的人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我把他们称为“讲解员”。在他们的思想中,他们生活在一个安全的存在中,他们在一个有秩序的国家中有着稳定的地位和确定的前景。他们的生活与生活的动荡之间有着几个世纪甚至几千年的距离,他们并不担心这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他们一生的职责就是评判伟人,以结果为准来评判他们。这种对伟人的评判揭示了一种奇怪的混合态,既有傲慢,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有资格进行评判;也有痛苦,因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与伟人的生活有任何相似之处。当然,即使一个人具有较高的认识能力,他也不会变成一种冷湿的软体动物,他会在接触伟大事物时始终记住,从世界创造开始,结果总是最后才会出现的规律,如果他真的想从伟大的行动中学到任何东西,他就必须精确地关注行动的开始。如果行动者以结果来评判自己,他就永远无法回到起点。即使结果可能让全世界都为之欢呼,但对英雄来说,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只有在事情全部结束后,才能知道结果,他成为英雄,并非因为结果,而是因为他有所开端。结果,作为对无尽追问的有限回答,在其辩证法上与英雄的存在完全不同。或许我们可以问,亚伯拉罕选择个人立场优于普世性是否合理,因为他奇迹般地得到了以撒?如果亚伯拉罕真的牺牲了以撒,他的正义感会不会受到质疑?然而,人们对结果充满好奇,就像对书本结局的期待一样——他们不愿探索恐惧、痛苦和悖论。他们对结果充满审美趣味,看待其降临如同彩票中奖般出乎意料,然而却与中奖一样轻松。当他们听到结果时,他们感到启发。但是,没有哪个寺庙的强盗,被判在铁栅栏里做苦役的人,比掠夺圣物的人更卑鄙,甚至犹大为了三十块银子出卖了他的主人,也不比出卖伟大的人更卑鄙。我对以非人性的方式谈论伟大的方式感到厌恶,让伟大以不确定的形式在远方阴暗处隐现,却没有表现出人性特质——这样的伟大其实已经不再伟大。因为,让我变得伟大的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是我所做的事,肯定没有人会因为中彩票而觉得一个人伟大。即使一个人出生在卑微的环境中,我仍然希望他对自己不那么残忍,只在遥远的地方模糊地梦想国王的城堡,同时对它颂扬,因他对它卑鄙地颂扬而放弃它。我希望他有足够的勇气,即使在那里,他也能有信心,有价值地前行。他不该缺乏勇气,从街上冲进国王的大厅,试图无礼地冒犯所有人。这样的话,他的损失会超过国王。相反,他应该以愉快和自信的热情,遵守每一项礼仪,从而找到快乐,这将使他坦率且无所畏惧。这只是一个象征,因为这里讲述的差异只是一种对精神距离的不完美表达。我期待每个人对自己有足够的尊重,敢于踏入那些充满选民记忆,甚至是选民本身的宫殿。他不应该无理地闯入,将那些伟人视为自己的亲人。反之,他在每一次向他们致敬时,都应感到内心的喜悦,表现出诚挚和自信,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佣人。因为如果他只满足于此,他永远无法真正进入宫殿的核心。对他有所启迪的,应是伟人所经历的恐惧和痛苦。否则,如果他内心真诚,那些恐惧和痛苦只会唤起他对伟人的理性嫉妒。那些仅仅因为遥远而被视为伟大的事物,那些被人们以空洞乏味的词句赞美的事物,其实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如何定义一位伟大的女性,是否有人能与上帝之母、神圣的玛利亚相提并论?我们常说她深受女性们的爱戴,然而,那些旁人可能也用非理性去思考:“为何我不那么受宠?”当面对恩典这个议题,抽象地说,每个人都有同等的机会获得它,这样的问题并不愚蠢。然而,他们遗漏了痛苦、恐惧和悖论的存在。我的思考尽可能保持纯洁,也期待每个思考这些论题的人能以纯洁的心态来思考。否则,他们可能会在面对恶势力的期望中发现更为恐怖的事物。一旦激起了这些想法,就很难摆脱,它们要以平静的愤怒反击,这远比十个嘈杂的批评家更让人畏惧。的确,玛利亚在奇迹中诞下了婴孩,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在女性的生理过程中发生,而这个过程充满了恐惧、痛苦和悖论。尽管天使是一个服侍的神灵,但他并不是一个奴隶,他告诫以赛亚的女孩们不要轻视玛利亚,因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是非凡的事。然而,天使只出现在玛利亚身边,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她。毕竟,有哪个女人能像玛利亚那样忍受如此的屈辱?在这个例子中,上帝赐福的同时也带来了诅咒,这难道不是事实吗?这是对玛利亚的精神解读,她并不是那种坐在那里与婴儿神亲昵玩耍的高贵女性。然而,当她说:“我是主的使女”时,她的伟大显现无疑。解释她为什么成为上帝之母并不困难。她不需要世俗的赞美,就如亚伯拉罕不需要人们的同情,因为她并非女英雄,甚至并非英雄,然而伟大超越了英雄,不是因为免于痛苦、折磨和悖论,正因为这些,才变得更为伟大。当诗人以自己的悲剧英雄赢得人们的赞扬时,他的勇敢显现无疑:“为他流泪,因为他值得。”对于那些应该流泪的人来说,这是一种高贵的表现。而更为伟大的是,诗人敢于阻止群众,敢于责备他人,让每个人自我反省是否值得为这个英雄流泪。因为无意义的哭泣是对神圣的侮辱。然而,比这更伟大的是,有信仰的骑士敢于对那些为他流泪的高贵人士说:“不要为我哭泣,而要为你自己哭泣。”深受感动的人,或许会怀念那些美好的时光,甜蜜的向往会引导他们到达所期望的目的,看到基督在应许之地漫步。然而,他们忘记了恐惧、痛苦和悖论。避免犯错难道那么容易吗?那个走在人群中的人,他是神,他的存在难道不让人畏惧吗?和他一起用餐,那难道不令人害怕吗?成为使徒,真的就那么容易吗?然而,经过了一千八百年,那些辅助我们的东西反而使我们陷入自我欺骗和欺骗他人的深渊。我无力卷入这样的事件,但我不会苛刻批评那些犯错的人,也不会贬低那些看得清真相的人。然而,我们必须回到亚伯拉罕的故事上。在结果揭晓之前,亚伯拉罕要么是一个时刻在边缘挣扎的凶手,要么我们则是面临一个超乎所有和解的悖论。亚伯拉罕的故事悬置在对伦理终点的质疑之上。作为一个个体,他超越了普世的约束。这就是那个不能调和的悖论。他是如何进入这个境地的,以及他是如何保持在这个境地的,都是令人困惑的问题。如果亚伯拉罕未能达到这种境地,那么他甚至不能算是悲剧英雄,而只是一个凶手。若要继续将他尊称为“信仰之父”,并向那些只看文字而不思考含义的人解释这个问题,这是轻率的行为。一个人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成为悲剧英雄,但不能成为信仰的骑士。当一个人选择走向成为悲剧英雄的道路时,尽管这是一条困难的道路,但总会有许多人为他提供建议——对于选择走向信仰的狭窄道路的人来说,却无人能给予建议,无人能理解他。信仰是一种奇迹,且对所有人都开放着。激情是所有人类生活的共通点,而信仰恰恰就是一种激情。伦理如同宇宙法则,普遍而神圣。因此,我们可以宣称,每一份责任在根本上都是对上帝的归责。然而,若我们无法进一步推论,我们也能宣言,对于上帝,我并无任何责任。责任因被与上帝相提并论而存在,然而在责任的本质层面上,我并未与上帝形成任何联系。爱邻如己,乃是一种责任,但在承担这一责任时,我并未与上帝建立联系,而是与我所爱的邻居建立关系。如果我声明爱上帝是我的责任,那实则是在言之无物,因为在这种情境下,“上帝”被抽象为神圣而普遍的责任。因此,人的存在就如同一个完美的球体,伦理既是边界,也是内涵。上帝转化为了一个无形的消失点,一种无力的理念,祂的力量仅存在于作为存在的伦理内容之中。任何试图以其他方式爱上帝的人,无异于浪漫主义者,他所爱的是一个幽灵——若上帝有言语之能,会对这人说:“我不需要你的爱,你应留在你所在之处。”任何试图以某种方式爱上帝的行为,都将引起质疑,正如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质疑一样。因此,如果这里的论述正确无误,如果人类生活中不存在不可调和的元素,而这些元素只是偶然出现,并无任何深远影响,那么从存在观念的角度看,黑格尔的理论是正确的。然而他谈及信仰,或赞扬亚伯拉罕为“信仰之父”,此即误矣。因为他此言已经下了对亚伯拉罕与信仰的“判决”。在黑格尔的哲学中,外在超越了内在,这常常通过一个例子来阐释——孩子属于内在,成人则为外在。因此,孩子由外在定义,而作为外在的成人,恰恰是由内在来定义。反过来看,信仰是一个悖论,内在超越了外在,或者用我们前文提到的说法,“奇数超越了偶数”。因此,在伦理的生命观中,个人的使命是摆脱内在的束缚,并以外在的方式表达自己。每当他回避这个使命,每当他坚守或再次陷入感知、情绪等内在决定因素时,他就犯下了罪,陷入了诱惑。信仰的悖论在于,存在一种与外在无法调和的内在,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内在与之前的内在并不相同,而是一种全新的内在。我们不能忽视这一点。现代哲学轻易地将这种直接的东西归为“信仰”。当人们这样做的时候,否认信仰在各个时代都存在就显得荒谬。通过这种方式,信仰与感觉、情绪、特质、气场等一起进入了一个相当简单的分类。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说我们不应该止步于此也许是正确的。但是,当哲学在谈论信仰时,使用这个表达方式是不合理的。只有经过无尽的追寻,只有那时,借助荒谬,信仰才会出现。我可以完全理解这一点,但不必因此而坚持我有信仰。如果信仰只是哲学所描述的那样,那么苏格拉底就已经走得更远了,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从未达到这个目标。在知识的层面上,苏格拉底做出了无尽的探索。他的无知就是无尽的顺从。这个任务本身就是人类力量的对手,虽然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此不屑一顾,但只有在完成这一切之后,只有当个体在无限中疏离了自己,信仰才有可能出现。信仰的悖论在于,个体高于普遍性,个体(再次回顾现在很少听到的教条区分)是通过他与绝对的关系来决定他与普遍性的关系,而不是通过他与普遍性的关系来决定他与绝对的关系。在信仰的深处,蕴藏着一种微妙的悖论——个体的存在超越了普遍性。这种超越性并非基于个体与世界的关系,而是基于个体与绝对存在——我们称之为上帝的关系。这就导致了一种独特的动态,我们的道德和伦理行为不再是由我们与社会的关系来决定,而是由我们与上帝的关系来引导。这一悖论的本质可以通过我们对上帝的绝对义务来理解。在这个义务关系中,个体作为独立的存在与绝对真理有着紧密的联系。当我们谈论爱上帝是一种义务时,这种义务与其他义务有所不同,因为如果这种义务被视为绝对的,那么道德伦理就会变得相对,退化为次要地位。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伦理道德会被放弃。相反,它会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呈现,甚至可能是充满矛盾的方式。比如,出于对上帝的爱,信仰之士可能会用一种与伦理义务截然不同的方式来表达对他人的爱。如果没有这种悖论,信仰就会失去其真正的位置,成为一种诱惑,使信徒如亚伯拉罕那样迷失。因为他会屈服于诱惑,忽视了他对上帝的绝对义务。这种悖论并不能被简单地调和或解决,因为它正是基于个体的独立性。只有当一个人意识到他对上帝的绝对义务,并希望以伦理的方式去表达它,他才能真正理解自己正处在信仰的试炼之中。如果他抵抗上帝的旨意,他就会因为没有尽到绝对的义务而犯下罪,即使他的行为实际上是他应尽的责任。在亚伯拉罕的故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深刻的悖论。从伦理的角度来看,亚伯拉罕与以撒的关系应该是“父亲深爱儿子”。然而,在他与上帝的绝对关系对比下,这种伦理关系似乎变得相对而微不足道。当亚伯拉罕被问及“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说这是一次考验、一次诱惑,表现出上帝与他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两种观点(极端的利己主义和绝对的自我牺牲)在信仰中无法融合,因为这会导致信仰的崩塌。信仰本身不能与普遍性相协调,因为这将导致信仰失去特殊性。这个悖论使得人们无法理解亚伯拉罕的行为。如果他对其他人说:“我爱以撒胜过世上的一切,因此我很难牺牲他”,那么其他人肯定会质疑:“那你为什么要牺牲他呢?”如果对方足够狡猾,可能会看出亚伯拉罕的言行背道而驰。这个悖论不可调和,因为它正是建立在个体性之上。一个人可能精确地解释自己与以撒的关系,但他永远无法确保他的做法在他人看来是否合理。每个人对以撒的理解只能来自自己,而这种理解也许只有他自己能理解。即使一个人希望通过他人的帮助来理解这种关系,也永远无法实现,因为只有个体自己才能做到。因此,即使一个人渴望成为有信仰的骑士,却没有勇气去做到,他也永远不会成为有信仰的骑士。有信仰骑士只能由个体自己而非他人决定。在信仰中,人被要求对上帝负有绝对义务,这在路加福音14章26节中有所表述:“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做我的门徒。”这样的教导确实令人震惊,不过很少有人愿意公开讨论。然而,这种沉默只是逃避现实,没有任何益处。虽然这些经文使用了miseîn,即否定某种关系,但神学学生通过解经找到了阐释——这些经文在meísein的意义上使用,表示对某事物的“较少爱”、“不重视”、“不重要化”。这个悖论仍然存在,而信仰的真谛不会被简单地阐释和理解。它在个体性和绝对性之间形成了一种不可调和的张力,使得信仰骑士成为一种独特的存在,其他人无法理解。每个人对信仰的理解和应对只能由个体自己来领悟,没有人能替代。这使得信仰骑士的使命显得伟大而恐惧。我无法加入骑士团,因为我缺乏勇气,但我对此有更深刻的理解。然而,这些词出现的上下文并未增强这种“尊贵”的解读。接下来的诗句里讲述了一个人想要建造一座塔,但在开始之前他坐下来计算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以免他的努力成为他人嘲笑的对象。这个故事与所引的经文紧密相连,这似乎恰恰表明,这些词应当以最恐怖的意义理解,以便每个人都能审视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这项建设。如果这位虔诚而仁慈的释经者认为,他能以较低的代价将基督教传播到全世界,并且他有幸说服一个人,在语法、语言和类比上理解这段经文的含义,那么我希望他同样能说服这个人相信基督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因为这种教义在最激动人心的高潮中,唤醒的是永恒有效性的意识。除了一个吵嚷的词汇,什么也没有,这个词汇毫无意义,只是意味着人应该变得更不仁慈,更不专注,更冷漠。这种教义现在似乎是通过胡言乱语而非恐惧来表达其可怕的目的——我对这种教义不敬。这些话很可怕,但我坚信人们可以理解它们,但这并不意味着理解这些话的人就有勇气去执行。无论如何,人们都必须有足够的诚实承认所写的内容并承认它很伟大,即使他们没有勇气去实施。那些承认这一点的人,不会发现自己被排除在下一篇美丽的故事之外,因为毕竟,这个故事为那些没有勇气开始造塔的人带来了一些安慰。但我们必须诚实,不能把缺乏勇气解释为谦逊,因为这实际上是傲慢,而有信仰的勇气是唯一真正的谦逊。人们很容易看出,如果这段话要有任何意义,那么就必须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上帝需要的是绝对的爱。但是,如果一个人在要求另一个人的爱时,认为这种爱也应该表现为对至今为止所珍视的一切变得冷淡,那么这个人不仅是自私的,也是愚蠢的。如果一个人要求这样的爱,同时也暗示他自己的生命与这种令人难以抗拒的爱紧密相连,那么他就是自私的、愚蠢的人。然而,到底要恨到什么程度呢?我不打算在这里回顾人类对爱和恨的区别——不是因为我对此有很多反对意见(毕竟,这是充满激情的问题),而是因为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不太恰当。然而,如果我把这个问题视为一个悖论,那么我就理解了它,也就是说,我以一种可以理解悖论的方式理解它。绝对义务可能导致一个人做出伦理禁止的事情,但它绝不会让有信仰的骑士停止爱。亚伯拉罕就是这么做的。当他准备牺牲以撒时,他的行为在伦理上表达的是“他恨以撒”,但如果他真的恨以撒,他就可以确信上帝不需要他这么做,因为该隐(Cain)和亚伯拉罕不一样。他必须全心全意地爱以撒。当上帝要求以撒时,他必须尽可能地爱以撒,只有这样,他才能牺牲他。实际上,正是他对以撒的爱与他对上帝的爱发生冲突,使他的行为成为牺牲。但这个悖论的痛苦和恐惧在于,从人的角度来看,他让自己变得无法理解。只有当他的行为与他的感觉完全矛盾时,他的行为才是牺牲,但他的行为的现实是他属于普遍性,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现在是,且一直是一个凶手。这段《路加福音》的阐释必须从如下视角出发,有信仰的骑士并未表现出普遍性或伦理性的更高层次,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找寻自我救赎。例如,假设教会需要某个成员作出牺牲,这样的场景下,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悲剧英雄。因为教会的理念本质上与国家的理念没有差异,只要一个人经由某种媒介进入教会的观念之中,那么他陷入了悖论,无法领悟到教会的真正理念。他困于这个悖论中,他的幸福或毁灭都取决于其解脱。这样的教会英雄在他的行为中展现了普遍性,教会中的每个人(包括他的父母)都能理解他。但他并非有信仰的骑士,他对待困境的方式也与亚伯拉罕有所不同——他并未宣称这是对他的试炼。人们往往不愿引述《路加福音》中的这段话。他们害怕赋予男人自由,因为害怕一旦个人开始展现个性,情况将会恶化。他们认为,以个体身份存在是最简单的事情,因此,人们必须被迫变得普遍化。我无法接受这种恐惧或观点。如果一个人知道以个体身份存在是最可怕的事情,那他不但不会害怕伟大,他还会以某种方式表达这种观点,他的言辞不会让人困扰,反而会引导他进入普遍性,为伟大留出空间。那些不敢提及这些经文的人,他们也不敢提及亚伯拉罕,因为他们觉得以个体身份存在很简单,这实际上是对自己怀疑的认可。真正尊重自己,关心自己灵魂的人深知,作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个体,生活在自我监督之下,严谨和隐秘的程度远胜过闺中少女。的确,有些人如果不受限制,就会像野兽一样滥用自由,但是,一个真正的人必须要能够证明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懂得怎样充满恐惧和战栗地发言。我们必须出于对伟人的敬意发言,以防因害怕不幸而被遗忘。当一个人以一种充满敬畏的方式谈论伟大时,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发生。人们根本不知道伟大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何含义。让我们更仔细地探讨信仰悖论中的痛苦和恐惧。悲剧英雄放弃自我以追求普遍性,而有信仰的骑士却放弃普遍性以实现个体化。如我前面所说,一切都取决于个人的定位。那些认为自己很容易成为个体的人,必然不是有信仰的骑士,因为那些流浪者和无拘无束的天才并非信仰的追随者。然而,有信仰的骑士却知道,融入普遍性是一种荣耀。他知道,身为一个个体,将自己转化为普遍性,将自己塑造成无瑕疵、优雅的自我,这是美丽而有益的事。他深知,让自己在普遍性中变得容易理解,带给自己一种新鲜的感觉。他能通过它来理解自己,同时那些理解他的人也可以通过他来理解普遍性,双方都会因为普遍性的存在而感到欣慰。他也深知,作为一个个体,把宇宙当作家园,并从中得到友善的庇护,这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当他驻足在这个寰宇之中,它会立刻张开双臂,热烈地欢迎他。然而,他深知存在一条更高层次的孤独小路,那条路既狭窄又陡峭。他明白,在宇宙之外诞生,并在旅途中未曾遇见任何旅人,那是极其恐怖的事情。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清楚自己与人类的关系。从人们的角度看,他是个疯子,无法让任何人理解他自己。然而,说他疯了其实还算客气。如果他不该如此,那他就是个伪君子,而且他在这条路上爬得越高,他的伪善就越令人恐惧。他身为一个有信仰的骑士,明白为了普遍性而牺牲自我会引发激情,需要勇气,但他也知道在之中可以找到安全感,因为这都是为了普遍性。他知道被每种高尚的思想所理解是一种荣耀,这种荣耀会让旁观者因此而变得更高尚。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束缚了,他希望这就是他的任务。因此,他想象亚伯拉罕也会不时地希望,他的任务是爱以撒,就像爱父亲一样,以一种所有人都能理解、历代都难以忘怀的方式去爱;但他却有爱以撒的义务,就像爱父亲一样。他可能会希望这项任务是为了普遍性而牺牲以撒,这样他就可以激发先祖们做出辉煌的事迹——而这样的想法几乎把他吓坏了,对他来说,这些愿望只是诱惑,因为他知道这是一条孤独的道路,他正在走一条孤独的道路,他并没有为普遍性做出任何成就,只有他自己在经受试炼和考验。亚伯拉罕又为宇宙做出了什么贡献呢?让我们用人类的方式来谈论这个问题,非常贴近人性。他花了七十年的时间才晚年得子。对其他人来说,能很快得到并享受很长时间的事情,他却花了七十年的时间才实现。为什么呢?因为他受到了试炼和考验。这难道不疯狂吗?但亚伯拉罕依然坚信,即便撒拉动摇了,让他纳了夏甲为妾,但他也不得不把她赶走。他得到了以撒,然后他又必须再次受到考验。他知道表现出普遍性是一种荣耀,与以撒共同生活也是荣耀的。但这并不是义务。他知道,为普遍性牺牲自己的儿子是一种高贵的行为,他在其中会找到安宁,所有人都会在赞美他的行为中找到安宁,就像元音在辅音中找到安宁一样,但这并不是义务。他在受试炼。亚伯拉罕并没有拯救国家,这就是一生一百三十年的经历。谁能承受得住呢?如果我们可以讨论这样的事情,他的当代人会不会这样评价他:“亚伯拉罕总是在拖延。最后他得到了一个儿子,这花了太长的时间。现在他又想要牺牲他。他没有生气吗?如果至少他能解释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但他总是说这是一次试炼。”亚伯拉罕也无法解释更多,因为他的生活就像一本圣书,永远不会成为公共法律。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没有见过这一切的人总是可以确定他不是有信仰的骑士,但看到了这一切的人却不会否认,即使是最受磨炼的悲剧英雄,与缓慢爬行的信仰骑士相比,也显得步履轻盈。如果他意识到这一点,并确信自己没有勇气去理解这一切,那么他至少会预见到有信仰的骑士所获得的奇妙荣耀,因为他已经成为了上帝的亲密朋友,成为了主的朋友,并且(用相当人性化的语言说)他可以直呼天上的上帝为“你”,而即使是悲剧英雄也只能以第三人称来称呼“祂”。悲剧的英雄迅速做好了准备,他以无限的行动结束了战斗,然后在宇宙中安然无恙。有信仰的骑士则饱受失眠之苦,因为他不断受到考验,随时可能痛悔归向普遍性,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诱惑。他无法从任何人那里获得证据,因为有了这个疑问,他就超越了悖论。因此,有信仰的骑士首先需要具备必要的激情,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违反的了伦理原则的某一方面,这样他才能向自己保证,他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以撒。如果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将陷入诱惑的漩涡。而在第二个方面,他必须充满激情,能够在刹那间做出如此的承诺,并且以一种恰到好处、有效的方式去做,就像他初次承诺时一样。如果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将永远无法前进,因为他需要不断地从头开始。悲剧英雄也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在伦理中某个超越的要素上,但在这方面他获得了普遍性的支持。有信仰的骑士只有他自己,这是他所处环境的可怕之处。大多数人生活在道德义务之中,他们可以用悲伤来度过每一天,但他们永远无法达到那种充满激情的专注,那种生机勃勃的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说,普遍性可能会帮助悲剧英雄实现这个目标,但有信仰的骑士只能依靠他自己。英雄完成任务后在宇宙中找到了安息,而信仰骑士则保持持续的紧张状态。阿伽门农放弃了伊菲革涅亚,于是他在宇宙中找到了安息,然后他牺牲了她。如果阿伽门农没有做出无限的动作,如果他的灵魂在关键时刻并未全神贯注,而是沉浸在他有几个女儿和“非凡”的琐事中,那么他肯定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怀疑者。亚伯拉罕同样具备英雄的专注力,虽然对他来说这更加困难,因为他没有得到普遍性的支持。但他做了一件事,他将自己的灵魂专注于奇迹。如果亚伯拉罕没有这样做,他就只是一个阿伽门农,如果他能以任何方式解释如何理智地牺牲以撒,而又不带给普遍性添砖加瓦。是诱惑,还是有信仰的骑士,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然而,我们仍然可以从悖论中提炼出一些标准,从而理解谁不在悖论之内。真正有信仰的骑士绝对孤独、永远孤独,伪骑士则依附于宗派。这种宗派主义企图以低廉的代价跳出悖论,成为悲剧英雄。悲剧英雄为了普遍性而牺牲自己。然而,有信仰的骑士是个悖论,他既是个体,也仅是个体,他无依无靠,也无意突显自己的非凡。这正是假宗派人士无法忍受的恐惧所在。他们并未从这种恐惧中觉悟到自身的局限,没有能力去做伟大的事,更未能勇敢地坦诚这个事实。相反,他们误以为,只要和其他人结盟,他们就能达到这样的目标,但这是不可能的。在精神世界里,欺骗不被容忍。那些宗派联合起来,他们完全不知道有信仰的骑士面临孤独的诱惑,他们甚至不敢面对,这使得他们的孤独更加可怕。他们用噪音和喧哗来掩盖自己的恐惧,这样一群大声疾呼的人认为他们正在冲向天堂,并认为他们和有信仰的骑士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在宇宙的孤独中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但却独自承担着可怕的责任。有信仰的骑士只能依赖自己,他深感无人能够理解他的痛苦,但他从不认为引领他人是徒劳的愿望。他的痛苦源自他对自己走在正确道路上的坚定信仰,他不曾拥有过这种虚荣之心,他过于认真。冒牌的信仰骑士往往在他们那瞬息万变的引导能力上暴露自己。他们并不明白,若另一人欲行其路,那么他必须以同样的方式彻底成为个体,而并不需要别人的指导,尤其是那些自欺欺人的人的引导。在这一点上,人们往往会选择走向一旁,他们无法忍受被误解的痛苦,反而选择了世俗对他们能力的钦佩。真正的信仰骑士是见证者,而不是教导者,他们那深沉的人性比那些假装同情、介入他人幸福和不幸,实则只是在满足虚荣的人更有价值。仅仅身为一名见证者,他承认没有人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不应因他人的赞扬而被贬低。他获得的不是廉价之物,也绝不会廉价出售。他不会因为人们的崇拜而沉默不语,他深知真正伟大的东西是所有人都可以平等获得的东西。要么我们对上帝有绝对义务,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这里描述的悖论,即个体作为个体高于普遍性,与绝对存在绝对的关系。要么信仰从未存在过,因为它始终在存在,换句话说,要么亚伯拉罕迷失了,要么我们必须像评论者那样解读《路加福音》第14章的段落,也同样地理解那些相应和类似的段落。论题三
曾经在荷兰,当香料市场异常萎靡之时,商人们为了提振价格,竟将一批批货物倾倒入海。这或许是一种被原谅的、但令人困扰的必要手段。然而,当今我们在精神世界中是否需要类似的行为?我们是否深信我们已站在最高峰,除了怀有敬虔之心坚信我们未曾登峰之外,无其他办法,只为消磨时间?现代人是否需要这种欺骗,需要精炼欺骗自我之技艺,或者他们的自欺之术已经无以复加?更确切的说,我们更需要的不是一种诚实的严肃态度,一种无畏、公正、对任务的全然投入,一种充满爱意的看护,不会让人匆匆忙忙地完成高尚的任务,却使任务看起来充满青春、美丽、充满魅力,同时又充满挑战,吸引着崇高的灵魂。毕竟,只有困难才能唤起崇高的热情。无论这一代人能从前一代人那里学到什么,真正的人性无法从别人那里学得。在这方面,每一代人都是从头开始,任务都和前人无异,没有捷径,更别说前人逃避了自己的任务并欺骗了自己。激情,这种真正的人性因素,是一代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代人并理解自己的方式。因此,没有一代人能从前人那里学会爱,没有一代人能从前人那里开始,没有一代人的任务比前人更少,如果有人不满足于像前辈那样只爱,而想走得更远,那么这只是空洞无物的话语。然而,人的最高激情是信仰。在此,没有一代人能从前人开始,每一代人都要重新开始,后一代人不能比前一代人走得更远——只要他们对自己的任务忠诚,不使任务陷入困境。这固然令人厌倦,因为这一代人实际上有任务要完成,这一任务与前人的任务无关——除非某一代人或其成员自负地承担了统治世界的精神的位置,且有足够的耐心不感到疲倦。如果他们开始这样做,那就是颠倒了。整个世界在他们看来都是颠倒的,这何尝不怪,因为没有人像童话中那样,死后升入天堂,从那个角度看世界。如果他们只关注自己的任务,这是他们能做的最高级之事,那么,他们不会感到疲倦,因为这任务对人类的生活来说是充足了。孩子们在假期里玩完所有的游戏,在午夜钟声敲响之前就开始不耐烦地说:“没有人能想出一个新的游戏吗?”这是否证明这些孩子比同代或前一代的孩子更先进,可以一整天玩熟悉的游戏?还是说,这是否证明这些孩子缺乏我所说的对游戏本质的那种“可爱”的严肃?信仰,是人类最高的激情。虽然每一代中或许有许多人都无法达到这个境界,但也没有人能走得更远。在我们这个时代,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并体验到这一点,我无法确定,我只能恳请自己,身为一名见证者,虽然前景可能并不光明,但我决不会掩饰真相,我绝不会背叛信仰这份伟大的感情,将其贬低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将其视为一种亟待克服的童年疾病。对于那些连信仰都未曾经历的人而言,生活的挑战已经足够了。如果一个人能真诚地投入这些挑战,那么他的生命绝对不会荒废,尽管它可能无法与那些已经领悟并把握了生命最高意义的人相媲美。但是,那些已经感知到信仰的人,无论他们是才华横溢的人才还是庸碌之辈,都不会停留在信仰的门槛。有人这样形容他们,他们或许会生气,正如如果有人说他们只愿停留在爱情的起始点,恋人们会感到不满。他们会回答:“我并未停步,我的生命正在这里流淌。”可是,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走得更远,也没有达到任何更深远的目的,因为如果他们真的寻找到了这个目的,他们对此必然有自己独特的诠释。“必须走得更远,必须走得更远。”这种无止境的追求是世界上永恒不变的旋律。古老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把他的思想写进在他的作品中,并将这些作品奉献给神庙,因为这些思想是他一生的护甲,他将它们安放在神庙中以表敬意。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曾经说过:“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然而他有一个弟子对此并不满足(译注:克拉底鲁[Cratylus]),他进一步补充道:“其实,一个人甚至不能一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位弟子为赫拉克利特的观点增添了新的内涵,使其进化成了对运动的否定,但这个弟子只是想做赫拉克利特的门徒,并且希望走得更远——而并非回到赫拉克利特已经放弃的立场。【延伸阅读】